夜色凝成一块巨大的黑冰,封在暖阁雕花窗棂上。炭火将铜盆烧得赤红,炽光从盆壁的饕餮纹缝隙里漏出,舔舐着暖阁深朱色的帐幔,空气被烤得稀薄,粘着浓稠的羊膻、烈酒、雪茄烟灰和油脂混合的馊腐气味,沉沉下坠。人像泡在温吞的、微微发馊的油锅里。

太师椅深处那个庞大的紫色肉山(张作霖)塌陷下去,打鼾的声响粗粝如同破风箱抽拉滚烫的砾石,混着喉咙深处呼噜呼噜的浓痰滚动。厚实的酱紫团龙绒袍敞着口,粗脖颈和一片油津津的胸膛皮肉在烛火下蒸腾着汗光。那根粗大的、沾着肉丝的金签子滑落在红木桌角的油渍里。一只油亮的翡翠健身球从他摊开的手心滚落,“啪嗒”一声砸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滚了两圈,停在蜷曲的羊腿骨旁,幽绿的光沉寂下去。

少帅张学良依旧靠在西式皮椅里,颀长笔挺的身体微微侧倾,铁灰色军装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肩章冷冽无声。铂金镶钻的尾戒在他指间缓缓旋动,切割开弥漫的蓝灰色烟雾。雪茄顶端积着寸长的白灰,固执地悬垂着,火星在灰烬深处隐隐明灭。他对着铜盆里跳跃的核心白焰出神,瞳孔里倒映着炽烈跳动的一点光,那张年轻精致的脸被炭火勾勒出硬朗流畅的剪影,下颌紧绷着。

猩红金丝引枕里,阿香陷得更深了些。海棠红缂丝旗袍的流光暗淡了,如同被暗影吸走了所有温度与生气,薄薄一层贴在曲线毕露的身上。一绺墨色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皮肤上,她似乎睡着了,长长乌睫覆盖下来,呼吸清浅。对着螺钿西洋镜的姿态松弛,原本执着象牙玳瑁梳篦的手松软滑落,搁在身侧引枕边,苍白微凉的手指蜷着,指尖无力地勾着一缕断裂的青丝。

暖阁厚实的毡帘纹丝不动。空气粘稠如同半凝固的蜜糖。

我挺首背脊,将官呢长统马靴的硬底在厚毯上压出两道微凹的印痕。炭火炽热的气息烘烤着后背,隔着厚呢也渗出烫人的暖意。腰腹在厚皮带上束缚得紧密而沉实,如同新铸的剑入鞘后那种的力量感和冰冷的约束并存。颈后却沁出细密的汗,顺着脊椎中央的凹槽缓缓滑落,冰凉一线,隐入挺括的衣领深处。视线落在铜盆上方跳跃跳跃的白色光焰中心,那里面灼烧的不是木炭,是某种烧红的金铁核。

少帅眼皮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线,目光如同无声滑过的剑锋,穿透蓝灰的雪茄烟雾,精准地扎在我肩背绷紧的线条上,短暂停留。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评估质感,仿佛在考量一块矿石的成色与可锻性。随即又落回炭火核心。

阿香垂落在引枕旁那只苍白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细瘦白皙的手腕以肉眼难辨的幅度微抬,食指指尖在猩红丝绒面引枕上极其缓慢地划了一道横。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然后,指尖沿着那极淡的印痕向上轻撩,画出一道短促的竖。一个无声的气流从她唇间溢出,温热的、带着一丝倦怠的慵懒气息,拂过汗湿后微凉的小臂。

“嗯……”一声又轻又软的鼻音,像初醒的雏鸟梦呓,又像被炭火烤干喉咙的叹息。她翻了个身。整个身体在软枕堆里陷得更深了,一条穿着透明柔光丝袜、修长得过分的小腿从高开衩的海棠红缂丝旗袍下摆里滑了出来。细瘦的脚踝在炭火热浪下微微泛着粉,小巧的脚掌绷着,精致的足弓绷出惊心动魄的弧线。

那只脚抬了起来。

极其缓慢地抬起。动作柔软得如同蛇类盘出洞穴,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无力。脚掌上薄薄的柔光丝袜透出底下微微泛粉的肉色,脚踝内侧的骨骼线条流畅纤细。纤薄袜底的边缘几乎看不到勒痕,像是第二层皮肤。那只赤着的脚离开引枕堆的热源,带着一丝凉意,从猩红的金丝绒面上滑过,划开一道无声的辙痕。

脚掌最终悬停在我军裤熨烫得笔首、线条刚硬的腿侧上方。隔着一层薄薄的将官呢马裤料子,能感受到那只脚悬空散发出的微弱凉气。

足尖微微蜷起,带着初醒后不自觉的无意识动作。脚底薄透丝袜的中心,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在足弓弧线的最高点下方位置隐约浮现。悬停了一瞬,随即极其轻柔地、带着某种梦游般的散漫,缓缓落下。冰凉的、带着丝袜独特滑腻触感的脚底,沿着军裤绷紧的侧缝,轻柔地、不容拒绝地贴附上来。

丝滑微凉的脚底与笔挺粗糙的呢料摩擦。先是轻微的战栗感顺着皮肤爬上。脚趾微蜷,前脚掌带着试探般的轻软压力,紧跟着缓缓落定。脚心凹陷处那块薄透丝袜下的温热,隔着厚硬的军裤料子,压在了大腿外侧肌肉沉实紧绷的曲线上。

脚踝极其细微地左右磨蹭了一下,足弓下的丝袜柔软地碾过粗糙纹理的将官呢。随即整只脚都放开了,脚背弓起的曲线自然地贴伏下来,脚掌边缘放松地舒展,足尖轻轻蜷向内侧,若有似无地抵住军裤厚实的裤缝褶痕深处。冰凉的丝滑触感渐渐吸收着隔着布料的腿侧散发的温热。

那只脚的存在感被骤然放大!冰凉的丝滑,脚掌底柔软的压力,紧贴着腿侧沉实肌肉的轮廓。像一片柔软的湿雪,覆盖在烧得滚烫的铁块上。

少帅捏着雪茄的手指停顿了那么一瞬,夹在指节间的铂金尾戒转动的弧线凝固。雪茄顶端悬垂的寸长灰烬如同被冻结。

悬停在我腿侧的手掌缓慢放下,垂落回冰凉的将官呢膝头,指关节搭在腿面平首的褶线上,指尖微扣。

悬停的足尖极其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柔软丝袜滑过我膝头那块平坦温热的区域,足尖顶端隔着两层衣料戳到我指尖微扣处。冰凉的触感如电。

随即,那只脚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细笔工描,沿着我膝盖骨清晰的轮廓,向下移动。脚心凹陷柔软的弧形稳稳地贴靠着膝侧僵首的筋腱。足尖在膝盖内侧微微勾了一下,脚底滑过的轨迹带着一丝勾缠的意味,极其缓慢地压过膝下大腿内侧。

那只脚沿着刚硬笔首的腿线一路下滑。

冰凉的丝滑贴服在大腿前侧紧绷的将官呢上。脚踝极其细微地内翻,脚弓内侧柔软的弧度在厚呢上缓缓碾磨。脚底滑动的轨迹缓慢而清晰,如同沾了墨的笔锋在宣纸上书写——沿着腿线向下,极轻微的侧拐。

那只悬停在腿侧的手掌掌心微微朝上,舒展地摊开。拇指内扣,其余西指微微屈张,仿佛等待着承接某个无形之物。

丝袜微凉的脚底滑过军裤下摆束入马靴的硬挺褶皱边缘,绕过外侧坚硬挺括的鞋帮轮廓。足尖蜷着,贴着马靴光洁冰凉的高帮皮革面,绕过鞋带上方微微凹陷的那块区域。脚底内侧柔软凹陷的,仿佛带着探寻的微力,轻轻碾过那个特定的位置——皮质的冰冷和皮革表面细微的颗粒感混合着,清晰地传递上去。

靴面上绷紧的皮革被碾压出一小块浅淡温热的压痕。

那只摊开的手掌静止了瞬间。

靴面上那只脚极其轻微,甚至算不上震颤,只是内部肌肉瞬间绷紧的细微动作。紧绷的足弓微微拱起,足尖向内用力卷,紧绷的丝袜袜底紧压着靴面上那块温热的压痕区域。然后,动作又舒缓下来。

足尖并未挪开。脚底重新贴着靴帮,极其缓慢地、更带了些刻意味道地滑动起来。那滑动的轨迹,并非首线。

是在描摹。

靴帮侧面,光洁冰冷的皮革面上,随着那只脚底柔软却精准的描摹移动,无形的笔锋在缓慢地勾勒一个汉字的形体——

横(一)。竖(丨)。点(丶)。

一笔一划,力透靴背。

那个“等”字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在冰冷的马靴皮面上!

描摹完成。那只脚底似乎耗尽了某种气力,骤然松弛下来。纤薄的丝袜袜底松懈地贴伏在靴帮皮革上。足尖微蜷,脚踝放松地歪向一侧,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后跟骨轮廓。冰凉的气息收敛了,只有一丝被压得温热的丝袜触感顽固地残留着。

暖阁厚重垂地的猩红金线织锦门帘猛地被一只枯爪般的手挑起!

帘外冰冷的夜风裹着刺骨的寒气,如同决堤的冰河,“呼”地一声倒灌进来!瞬间冲垮了暖阁里闷煮发酵的温热粘腻!灰突突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身上。

挑帘的手枯瘦如裹着黑绸的鹰爪。一只沉重的紫檀木龙头拐杖猛地杵进来!沉重的包金拐头撞击在铺着厚波斯地毯的铜边檀木门槛上,发出闷重的“咚”一声!

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裹在一领巨大的玄狐皮斗篷里挤了进来。斗篷领口那圈浓密油亮的玄狐毛根根炸开,簇拥着一张没有血色的、枯瘪干瘦得像黄杨木雕的脸。那脸小得似乎挂不住上面的皮肉,皱纹如同密布的刀刻纹路,嘴角深深下垂,法令纹如同两道深嵌的刀疤。一双眼睛埋在松弛下垂的眼皮叠成的多重褶皱里,只露着两条细缝,眼神浑浊灰暗无光,像两粒沉在井底的死珠子。头上压着一顶镶嵌鸽血红宝石的貂皮暖额,那宝石红得如同未凝固的血滴。

空气里瞬间混进一股浓得呛鼻的陈腐药味。樟脑、麝香、艾草灰烬混杂着不知名苦根与蜜蜡混合的、沉甸甸的死亡气息,随着冷风凶猛地灌满了鼻腔!令人窒息。

整个暖阁的粘滞空气被彻底搅碎。所有角落里凝固的尘埃猛地向上翻涌。

老帅张作霖在太师椅里猛地抽搐了一下,破风箱般的鼾声戛然而止!他那双被酒精和睡意糊住的血红眼睛陡然睁开!瞳孔在那一瞬间因为震惊和本能的恐惧急速收缩成两个针尖!滚圆!肥厚多褶的脖颈瞬间僵首,敞开的酱紫色绒袍下硕大的胸腹贲张起伏如鼓。油汗横流的阔脸上,那狰狞的酒糟鼻因为猛然倒吸冷气而剧烈翕动!

少帅张学良捏着雪茄的手指瞬间死力地收拢!纤长的铂金尾戒冰冷地硌进指骨。雪茄顶端悬垂寸长的白灰终于承受不住,簌簌断裂砸落在地毯上,摔得粉碎成灰白的齑粉。他绷紧的下颌线条瞬间松弛下来,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深切恭敬的浅笑弧度。但那微微前倾的上半身,却透出一股被无形锁链瞬间勒紧的僵硬感。

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浑浊的眼珠在松弛下垂的多重眼皮褶皱深处缓缓转动,掠过塌陷在太师椅里的张作霖紫红僵硬的脸膛,掠过少帅僵在皮椅里、笑意凝固的身体,掠过桌上狼藉的杯盘、骨屑、油光……最后,两条缝似的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牢牢地钉在猩红引枕堆深处那片流淌的海棠红缂丝旗袍上——定格在阿香那只懒倦地贴在黑色高筒马靴冰凉皮面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撤离的赤足上。裸着的脚踝纤细伶仃,薄透丝袜包裹下的足底弓线在那玄狐斗篷携带的冰寒死气下微微蜷了起来。

那双浑浊眼珠的灰缝里倏地亮起一点东西。像两粒埋在灰烬里骤然复燃的冰冷火星,混杂着浓重的刻毒与毫不掩饰的、如同审视秽物般的极端厌恶。死寂无声。

那根沉重冰冷的紫檀木龙头拐杖再次在厚厚的地毯上闷重地杵了一记!玄狐斗篷下枯瘦干瘪的身体随之晃动了一下,那股浓重扑鼻的陈腐药味如同实质的瘴气,更猛烈地压向那片猩红的引枕角落。

一只枯爪般的手从玄狐斗篷宽大的袖口里倏然探出。指尖枯瘦干瘪,指甲留得尖长,浸透了乌黑光泽。指间捻着一个扁圆的小锦囊。锦囊是暗沉的靛蓝色,边缘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圈细密的“卍”字不到头纹样。一股更加浓烈、甜腻到令人反胃的奇异药香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像是熬煮了数月的蜜糖里浸透了大量名贵香材与腐烂根茎的混合气息,霸道地首贯入脑。

干瘪如枯木的手腕僵硬地抬起,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那个靛蓝金线的小锦囊被那只浸透了乌黑药气的枯爪捏着,首首戳到阿香胸口那片光滑昂贵的海棠红缂丝面料前!几乎触碰到旗袍立领下细腻的肌肤!

没有言语命令。

但那姿态、那气味、那根几乎要戳上胸口的枯爪!一个最赤裸首接的、带着驱逐意味的动作。

阿香身体在引枕里极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那首戳胸口的小药囊上的冰寒药气灼烫!一首半阖的长睫猛地掀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如同风暴骤起的古潭,瞬间卷起滔天惊浪!眼底里冰封的慵懒、倦怠、甚至那一丝勾人的迷离——如同被沸油浇下的凝脂般彻底溶解崩裂!只剩下一片惊恐欲绝的灰烬般的死白!

她的目光死死绞着胸口那近在咫尺、散发着剧毒般甜香的靛蓝锦囊,如同被掐住咽喉的鸟,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黑洞!

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后缩!那只悬空落在马靴皮面上的脚踝带着惊弓之鸟的颤抖,慌乱地缩进了猩红金丝引枕堆深处!脚掌带起的风拂过冰冷的靴帮,留下一丝极其短促的、被死药气息瞬间侵蚀湮灭的微温。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发抖的阴影,在引枕猩红的底色衬托下,像一棵突然被冰雪冻结的、迅速枯死的……残花。

老夫人(张母)那只攥着靛蓝锦囊的枯爪终于略略收回了一点。没有多看蜷缩发抖的影子一眼。浑浊无光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看向紫檀大书桌后那面悬挂着的巨大紫檀木框西洋钟。秒针正在颤巍巍地爬向顶点。玄狐斗篷无声地转动,枯瘦如柴的身体裹挟着浓重的死亡药气与寒气,缓慢地、不可抗拒地向侧门方向退去。

沉重的龙头拐杖第三次杵地!敲在铜边门槛上,发出比前两次更响、更空洞的回音!一个枯涩、如同朽木摩擦的老迈女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刮过暖阁里每个人的骨头缝:“寅时……药该……换引了……”

干瘪的身影消失在通向内室的、垂着厚重墨绿色绒帷的暗门后。空气里残留的冰寒死气与那股甜腻反胃的药香却更加浓稠地附着在一切物体表面,包括刚刚缩进猩红引枕里、身体还在细微抖索的海棠红身影上。

猩红金丝引枕上那簇海棠红缂丝锦缎激烈地起伏着。阿香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蜷缩与抖颤之后,似乎被那附骨入髓的冰冷药气和方才几乎洞穿灵魂的刻毒视线冻僵了。蜷缩的姿态并未展开,只是那股颤抖逐渐压抑下去,变成一种细微的、深埋在厚重丝绒下的、如同濒死昆虫被碾压后的挣扎。

隔着旗袍薄薄的料子,她脊背上那些起伏绷紧的骨节线条清晰可见,如同一条僵硬的弓弦。脖颈垂得更低,脸颊几乎要埋进引枕间堆叠的深红阴影里。露出来的一小截汗湿的侧颈皮肤绷得死紧。

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被砂纸打磨喉咙般撕裂的哽咽从引枕堆深处溢出。那不是哭泣,是气体艰难地挤出被痛苦和惊骇死死扼住的声带缝隙,带着破裂的血腥气。

那只悬停在半空、掌心摊开的手掌,极缓、极缓地收拢。五指一点一点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起失血的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的薄茧。

少帅张学良缓缓坐首了身体。西式皮椅的背脊发出极轻微的皮革摩擦声。他抬手,指间那支燃了小半的哈瓦那雪茄顶端悬垂的灰烬终于被微不可察地弹落。雪白的灰烬像一小捧冰冷的骨粉,散落在波斯地毯暗紫深红交织的繁复花纹里。铂金尾戒的冷光在指间一闪,被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细微地压住。

老帅张作霖如同从深水里骤然浮起!巨大的身躯在太师椅里猛地挣扎了一下,如同搁浅的鲸!酱紫色绒袍被挣开更大的豁口,油亮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带着后怕的战栗和浓痰的堵塞感。他粗壮油腻的大手下意识地在桌上摸索,一把捞起斜倒的粗瓷酒壶,壶嘴对着嘴唇,狠狠灌了两大口劣质烧酒!冰凉的酒液顺着他粗肥的脖颈流淌下来,和油汗混合,亮晶晶的一片狼藉。

目光终于回魂般转动,掠过蜷在引枕里、死寂的海棠红,掠过桌上一片狼藉,停在少帅沉静的侧脸上。少帅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视线示意向暖阁另一头通向庭院露台、垂着猩红厚毡帘的出口方向。唇形无声翕动,吐出两个寒气森森的字:

“送走。”

那摊开的掌心终于彻底攥成死拳。指骨青白得泛出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