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离

无争1 甘小五 5800 字 2025-07-12 04:03

列车站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原珷却只感到周身荒凉。他站在人潮之中,与祁雪相对而立,分明才隔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茫茫海域。祁雪握着行李的把柄,眼神微微低垂,从下车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原珷一眼。原珷喉头滚动,话尚未出口,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己然被无形的手拧得嘎吱作响,几乎断裂。

“祁雪。”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枯叶。每次叫祁雪大名,都是遇到了重要的事或者需要认真诉说。

“答应我件事。”

祁雪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接。原珷这副惶惑不安的样子让自己如此陌生。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艰难捞出。

“别放弃我,至少让我觉得,我所有的或许应该叫作叛逆的选择,是值得的,好吗?。”

他感到指尖在身侧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只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几乎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细微声响。

远处,电子屏上冰冷的绿色数字正无声地跳跃,时间正一点一滴无情流逝。

“至少……”

原珷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被淹没在嘈杂的广播和人声里,他向前猛地迫近一步,两人气息骤然纠缠。

“至少让我能拥有去面对家里压力的底气。”

话语落地的瞬间,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深深凝视着祁雪的眼睛,那里是他最后的锚点。

祁雪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此刻的狼狈,看到了他身后那座庞大无形的、名为“家庭荣耀”的山峦正沉沉压来的阴影。

站内广播毫无预兆地响起,尖锐地撕裂了空气,原珷的身体随之剧烈地一颤,仿佛那声音是抽打在他神经上的鞭子

。他眼中骤然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视线中祁雪的轮廓开始摇晃、模糊,他用力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铁锈般的微腥。

终于,祁雪伸出手,指尖带着微温,轻轻拂过原珷紧抿的唇角,仿佛要抚平那被咬出的看不见的凹痕。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滚烫的烙印,穿透所有喧哗,稳稳地落在原珷心上:“如果你不主动放弃,我永远会是你的底气。”

这声音犹如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他苦苦支撑的堤坝。原珷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张开双臂,将祁雪用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祁雪同样没有半分迟疑,手从行李箱上滑落,她反手回抱住他,双臂的力量传递着无声的承诺。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敲打在他的胸腔上,与自己狂乱的心跳渐渐合成同一个绝望又倔强的节奏。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刻进骨血里,在这行色匆匆的站台上,凝固成一座对抗着整个汹涌世界的孤岛。

广播再次无情地催促,冰冷的电子音念着祁雪将要乘坐的列车班次。那声音如同冰锥,刺穿了短暂的暖意。

祁雪的手臂松开了些许,原珷却更紧地收拢了怀抱,仿佛一松手,这唯一的暖意便会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最终,祁雪还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他怀中抽离出来。她扶起行李箱的拉杆,动作利落,没有再看原珷的眼睛,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享受当下,不要焦虑。”

她转身,汇入涌向检票口的人流。原珷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雕像。

周遭鼎沸的人声、尖锐的广播、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所有声音都在他耳边模糊、扭曲,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白噪音。

她留下的那句话——

“我永远会是你的底气”。

如同淬火的烙印,带着滚烫的温度,清晰地烙印在他意识的深处,灼灼燃烧。

他摊开方才紧握的、曾用力拥抱过她的手掌,掌心空无一物,但被她紧紧回握过、触碰过的皮肤,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炭火炙烤着,持续不断地发烫。

人潮依旧在站台上奔流不息,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原珷缓缓抬起那只发烫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狂跳未止的胸膛上。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冰冷喧嚣的离别之地,重新扎根,破土,汲取着那句滚烫的承诺,顽强地向上生长。

“享受当下又是什么意思?只是当下吗?没有以后吗?是我做的哪里还不够好吗?还是……只是自己想多了?明明她都说了只要自己不放弃……”

小区楼里,祁雪坐在那张用了许多年的餐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粒从桌面剥落的干米粒。常妍妍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从厨房走出来,橙子清冽的香气瞬间冲淡了空气里残留的油烟味。

常妍妍把盘子往祁雪面前推了推,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却像细小的砂砾滚过祁雪的心。

“下个月,这房子到期,我可能得回老家了。”

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塑料椅腿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祁雪捻着米粒的动作猛地顿住。那粒小小的米粒被死死地按在指尖下,坚硬的触感抵着皮肉。

她抬眼,目光撞进常妍妍同样复杂的眼睛里——那里有强撑的笑意,也有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掩饰的落寞。

这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毫无预兆地砸进她们拥挤却也安稳的小世界里。

祁雪没说话,只是感觉喉咙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哽住了,又干又涩。

“老家那边……”

常妍妍拿起一瓣橙子,橙黄的汁水沾在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上。

“师傅病了,让我回去继承他的衣钵再说,待在这里……”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这间逼仄却堆满了她们生活痕迹的小屋——墙上贴着的旅游景点明信片,冰箱门上用冰箱贴固定的便利贴,还有角落里那个两人合买的、如今己经有些歪斜的简易衣架。

“你也有男朋友了,我呢,好像总是看不到生活的方向,以前总觉得能和你呆在一块就是生活的目标,可是人年纪大了,想法总是会变的,当然,我依旧很爱你。”

常妍妍说完,祁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那个半敞开的行李箱。箱子里己经塞了几件叠好的衣服,像一只沉默的怪兽,正一点点吞噬着常妍妍留在这间屋子里的气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脚底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想挽留,想问问“我们不是为了能在一起做了很多努力吗”?

可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深处,只剩下徒劳的震动。她只能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口橙子。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奇异的是,舌尖却尝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苦味。

沉默像一团厚重的湿棉花,塞满了小小的空间。只有窗外城市夜晚的喧嚣——远处模糊的车流声,楼下不知谁家的争吵声——透过并不严实的窗缝顽强地钻进来,更衬得屋内的寂静令人窒息。

“我和他不一定能在一起多久呢,追他的人很多,个个都是样貌身材绝佳的名媛。”

祁雪安静地说着,指尖却一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她看见常妍妍说话时,视线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那个行李箱。

“那我不跟他好了,你能留下吗?我说真的。”

祁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没有光。

“不是因为你有对象,而是年初的时候师傅就己经病了,现在……己经是弥留之际了……”

夜更深了,窗外那些零星的灯火也熄灭了不少。

常妍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躺到沙发上,祁雪没动,依旧坐在餐桌旁。常妍妍背对着她,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蜷缩着。

常妍妍的声音忽然闷闷地传过来,带着一种浓重的鼻音,像被什么东西压着:“祁雪……”

祁雪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无论以后我在哪儿……都要保持联系,你永远是我的家人。”

常妍妍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祁雪的心上,只感觉自己的眼眶骤然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