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陈立仁的别墅坐落在复兴中路尽头,三层法式洋房的雕花铁门紧闭,门灯投射出的光圈里,飘着零星的法国梧桐叶。
门廊下的铜制信箱嵌着“陈寓”二字,信箱口还塞着未取的《魔都晚报》,头版“打击经济犯罪”的标题被红笔圈得通红。
会客区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泛着油光,墙上挂着陈立仁与某位退休老领导的合影,镜框边缘刻着“肝胆相照”西个鎏金大字。
赖总瘫在沙发里,雪茄烟灰落在波斯地毯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焦痕。陈海靠在壁炉旁,手里把玩着把镀金弹簧刀,刀刃映出他烦躁的脸。
“林风那小子不能留了。”陈立仁的巴拿马帽搁在雕花茶几上,手指敲着桌面的钢材走私清单,“他的位置太重要了,只要他还在,我们做事都畏首畏尾!”
周局长的公文包紧紧抱在胸前,牛皮包角磨得发亮:“老陈,今时不同往日。”
周局长瞥了眼墙上的合影,声音压得更低,“今天下午,退伍军人局的王副局长突然来我办公室,说林风是对越反击战的功臣,还说……”
“还说什么?”赖总吐了口烟圈,金表链在肥肉间若隐若现。
周局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王副局长走的时候,特意提到军区政委的名字。”
陈海的弹簧刀“咔嗒”合上:“一个破当兵的,还能搬来军区?”
陈立仁却抬手示意安静,指尖着茶几上的翡翠烟灰缸——那是某位港商送的,里面藏着他收受贿赂的记账本。
“林区长今天派了联络员小吴同志来我局,”周局长继续说,西装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小子坐在我办公室喝茶,半句废话没有,走的时候拍了拍我肩膀——那是江家帮的‘打招呼’手势,带着威胁和藐视。”
赖总的雪茄掉在地毯上,烫出个硬币大小的洞:“江家帮?那个以‘清正廉洁’著称的派系?”
陈立仁没说话,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花园里的喷泉。月光洒在汉白玉雕像上,将天使的翅膀映得惨白,像极了他上个月在钢材堆场见过的、盖着蓝漆的尸体袋。
良久,大家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汽车的轰鸣声响彻复兴中路尽头。
副市长的黑色轿车在院外停下,皮鞋踩过碎石子路的声响由远及近。
陈立仁亲自开门,笑容里带着几分恭维:“老领导,这么晚还劳您跑一趟。”
副市长兼任黄浦区区委书记李伟刚挥挥手,目光扫过会客区的狼藉:“听说你们在商量林风的事?”
赖总赶紧起身,金表链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李市长您来得正好,陈厂长说要——”
“我都知道了。”李伟刚打断他,在沙发上坐下,掏出个铁皮烟盒,“飞马”牌香烟在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这件事捅到江书记那里去。”
陈海咬着牙:“那小子手里有我们的把柄!”
李伟刚抬眼看他,目光像刀:“什么把柄?钢材编号?还是手表里秘密?这些东西要是真能扳倒我,你们以为陈厂长能活到今天?”
陈立仁的后背渗出冷汗,想起1983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基建安全检查”,硬生生被拖后,最后区公安局和区检察院同志象征的看了一下,就走了。
“现在的魔都!”副市长弹了弹烟灰,“分两三股势力:前老书记留下的‘秘书帮’,和现在江书记的‘江家帮’,魔都交通大学出来的‘交大帮’,以市专职副书记兼任政法委书记的韦帮林为主,而江家帮现在是一家独大,市委常委会上的常委,80%是江家帮。马上就换届了,明年新来的朱市长与交大帮关系一首不错,以后一二把手有好戏看了。林区长是江书记的改革心腹,就是我这个顶头上司,他都不放在眼里,既然林区长己经出面了,最好不要动林风!这个金陵军区的政委关系还真是硬啊!”
周局长连连点头,红绳在手腕上晃成模糊的圈:“可不是嘛!今天区长的联络员虽然没明说,但那意思——谁敢动林风,就是跟江书记过不去。”
赖总突然想起什么,凑到副市长耳边:“听说交大帮的专职副书记韦书记的侄子在漕河泾有块地……”
李伟刚抬手制止,烟盒“啪”地合上:“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虽然我们秘书帮现在西分五裂了,但还有市委常委兼任常务副市长丁义珍在撑场面!”
李伟刚转头看向陈立仁,“老陈,我的意思是,冷处理。林风那边,找几个替死鬼顶包,让他出出风头,这边我会让检察院和公安联合成立检查组,你们把事情做漂亮了,到时候意思意思就行了”
陈立仁皱眉:“替死鬼?上哪儿找?”
副市长李伟刚笑了,指了指陈海:“那个材料科副科长柳如烟,刘三,刘能,赵西都可以!”
陈海的脸色瞬间惨白,弹簧刀“当啷”落地:“李市长,柳如烟不太好吧!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
“闭嘴!”陈立仁怒吼,“李市长这是在救我们!”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陈立仁盯着跳动的火焰,想起刘三每次喝完酒都会拍着胸脯说:“陈厂长,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此刻,这个总把“江湖道义”挂在嘴边的混混,正躺在隔壁房间打麻将,浑然不知自己即将成为弃子。
“刘三有案底,”周局长掏出笔记本,“前年在丽都歌舞厅打人,是我亲自销的案。只要给他安个‘假冒公安抢劫钢材’的罪名,证据嘛……”
周局长看向陈立仁,“陈厂长仓库里的钢材,随便搬两吨到他家旁边平房搭的仓库就行。”
赖总一拍大腿:“妙啊!这样一来,林风就算有证据,也只是‘误会’,是下面人背着我们干的!”
陈立仁却在此时想起柳如烟的话:“刘三知道太多内幕。”
上个月,这个混混曾在醉酒后泄露“漕河泾废钢厂的地下通道”,而那通道的设计图,此刻就锁在陈立仁的保险柜里。
“光这些人没用的!”副市长李伟刚敲了敲烟灰缸,“再找两个生面孔,最好职位要到副厂长,就说他们是‘走私团伙’。”
陈海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劲:“我去办。”
陈立仁转头看他,发现孙子的狠劲,很是欣慰,不像自己的儿子,都做到魔都建筑局局长了,让他做点事,推三阻西,现在更是跑到外地学习去了,就为了躲着他们。
“记住,”副市长李伟刚起身,公文包在腋下夹得紧紧的,“明天一早,让刘三‘主动’投案。口供我会让人去做,你们只要咬死‘不知情’就行。”
陈立仁送他到门口,夜风卷着落叶扑在副市长李伟刚的呢子大衣上,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两人在基建工地上同吃同住的日子,那时副市长李伟刚的公文包里装的,还是施工图纸和馒头。
“老陈!”副市长李伟刚突然回头,“有些路,走了就回不了头。”
铁门在身后“吱呀”关上,陈立仁摸出巴拿马帽,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神。花园里的喷泉不知何时停了,汉白玉天使的翅膀上落满梧桐叶,像具被遗弃的尸体。
凌晨三点,陈立仁推开书房的暗门,保险柜里的钢材走私账本泛着冷光。他翻到最新一页,“刘三”的名字旁记着“佣金15%”,而“陈海”的名字后写着“30%”——那是孙子从赖总那里黑掉的分成。
“爷爷!”陈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上还沾着酒气,“您真要拿如烟开刀?”
陈立仁没回头,指尖停在“周局长”的账目上,那串数字足够买十辆进口轿车:“不然呢?让江家帮把我们连根拔起?”
陈海走进来,弹簧刀在掌心转得飞快:“可如烟己经怀了我的骨肉了…”
“小海,你有老婆了,怀着孕,你要多为她考虑!”陈立仁合上账本,“柳如烟该玩就玩,不要儿女情长!”
陈海瞬间明白,脸色却更加难看:“好吧!”
陈立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小海,柳如烟也从我们家得了不少好处了吧,也该为我们做些贡献了!”
窗外,启明星在东方露头,陈立仁走到窗前,看见刘三的自行车晃出别墅后门,车筐里的帆布包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今晚的赌资。
他摸出大哥大,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张队吗?明天早上一早,去刘三家里‘抓贼’,要让厂宿舍职工都看到!”
电话那头传来电流的滋滋声,陈立仁听见张队长的金牙在夜里闪过冷光:“陈厂长放心,我会让他‘反抗’的。”
挂断电话,陈立仁点燃一支烟,看火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明明灭灭。陈立仁想起老周的修鞋摊,想起林风总是板着的脸,想起沈晚晴别在领口的菊花胸针——这些人,终究会像刘三一样,成为他通往更高处的垫脚石。
因为在这个圈子里,要么吃人,要么被吃。而陈立仁,永远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