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两人成虎

魔都国营第二建筑厂的梧桐叶在烈日下卷成焦边,蝉鸣像无数根细针密织成网。

林风抹了把额头的汗,工装裤口袋里的英纳格手表烫得硌人,表带内侧的“陈30%”刻字在汗湿的皮肤上印出淡红的痕。

林风拐进弄堂时,修鞋摊的油布棚在热浪中蔫蔫地晃,老周正用锥子挑开一只劳保鞋的鞋底,脚边堆着几瓶藿香正气水。

“小林?”老周的独眼在墨镜后闪过惊讶,“你怎么来了?还是出事了?”

林风没说话,蹲在马扎上,盯着老周手边的修鞋工具——锤子、锥子、剪刀,依次摆在红布上,唯有弹簧刀藏在工具箱第三层,刀柄刻着“纪”字。远处传来卖棒冰的吆喝声,“赤豆冰”的尾音被蝉鸣撕得破碎。

“调查组进驻了。”林风摸出铁皮烟盒,里面的飞马牌香烟被汗水浸得发皱,“抓了柳如烟和赵西,让职工去举报,要查幕后黑手。”

老周的锥子猛地扎进鞋底,木屑飞溅:“障眼法。陈立仁这招叫‘丢车保帅’,当年在基建科,他就用这套对付过审计组。”

老周抬手摘下墨镜,露出硫酸烧伤的右眼,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像朵畸形的花,“刘三呢?关在哪儿?”

“没消息。”林风咬碎一块藿香正气糖,苦味在舌间蔓延,“沈晚晴说,今早看见张队长的警车开进拘留所。”

老周突然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水杯。

林风看见老周藏在袖口的红绳——魔都帮的暗记己被剪断,一根普通的棉线。修鞋摊的风铃突然作响,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老周用锤子轻敲自行车辐条,三长两短,是“危险”的暗号。

“李云龙呢?”老周压低声音,“那小子可是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啊!”

林风的心脏猛地抽紧,想起三天前消失的李云龙,他最后一次出现时,林风和他分别,而老周并不知道他开过:“保卫科说老李‘擅自离岗’,但他的搪瓷杯还在更衣室,里面泡着没喝完的大麦茶。还有手表上,纸条是漕河泾5号301仓库,应该就是关键所在了。”

老周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皱巴巴的地图,用红笔圈着“漕河泾”:“昨晚我找过楚云飞,他说……”老周突然剧烈咳嗽,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响,“调查组接管了所有走私案,经侦队碰不得,他还在想办法,我会在跟他沟通,毕竟楚云飞的身份,他有所顾虑是正常的。”

林风注意到地图边缘有块油渍,形状像极了拘留所的岗楼。他想起老周曾说过,自己在纪委时查办过魔都帮的走私案,主犯之一就关在漕河泾,后来“意外”死在放风场。

“调查组是陈立仁的人。”老周的独眼盯着林风,“李伟刚当年在基建科收过他的回扣,周局长每月拿他的‘治安管理费’——你以为柳如烟为什么敢在厂区横着走?不过是陈海的情妇而己。”

蝉鸣声突然放大,林风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们要走三个月的过场,”老周用锥子敲了敲地图上的“调查组办公室”,“你现在去‘举报’,拿点无关痛痒的证据——比如刘三等,我可以试着举报副厂长周振国。”

林风皱眉:“为什么要帮他们演戏?”

“因为真证据在我们手里。”老周拉开工具箱最底层,露出半截钢材——正是编号“沪钢037”的特级钢,蓝漆被刮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鞍钢制造”钢印,“我这里有调换的钢材,你那里也有有利的证据,只要林区长管这个事,那时上面的人想护着陈立仁,也得掂量掂量。”

老周从中山装内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枚纽扣,铜质,刻着“魔都”二字:“这是1983年我在钢材堆场捡的,当时以为是普通混混,后来才知道……”老周顿了顿,往烟斗里填烟丝,“魔都帮的生意,从码头到钢厂,从舞厅到走私,头子就是赖总,也就是远华公司养着官场,腐化了干部。”

林风盯着纽扣上的龙纹,想起越南战场上见过的特工徽章,也是这种阴鸷的风格。

老周的烟斗冒出的烟圈在热浪中扭曲,像条垂死的蛇。

“三年前,”老周的声音突然低沉,“有个叫‘老鬼’的线人,在魔都帮的钢材走私船上做水手。他说,每次走私钢材都会用‘工业废料’的名义报关,由周局长的黑警队护送过卡。”

林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与他和沈晚晴检测出的结果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沈晚晴说过,钢材的放射性检测值异常,可能来自东南亚的废钢——那里正是魔都帮的军火走私路线。

“老鬼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老周沉默良久,用锥子戳了戳纽扣:“陈立仁让人把他绑在钢材上,沉了姑苏河。”

修鞋摊的风铃再次响起,三长两短。老周迅速收起纽扣,换上副笑脸:“这位同志,要修鞋吗?”

林风转头,看见张队长的警服在弄堂口闪过,腋下夹着个牛皮纸袋,袋子上印着“机密”二字。

林风忽然明白老周为何坚持让他“先举报小证据”——魔都帮的耳目无处不在,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下一个“老鬼”。

“修吧。”林风脱下左脚的劳保鞋,“鞋底磨穿了。”

老周接过鞋,指尖在鞋底轻敲三下——这是“今晚行动”的暗号。

林风注意到他往鞋里塞了张纸条,边缘露出“拘留所”三个字。

林风离开修鞋摊时,夕阳把老周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不屈的钢钉扎进地面。

林风摸了摸裤袋里的手表,蓝漆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极了刘三最后一通电话里的颤音。

“风哥!”沈晚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大褂下的衬衫后背洇着汗,“调查组找你,说有‘重要线索’要问!”

林风看着沈晚晴泛红的脸颊,想起老周的话:“调查组的办公室装着窃听器。”

林风忽然握住沈晚晴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告诉他们,我去了建材市场,半小时后回来。”

沈晚晴的瞳孔骤缩,却迅速点头,白大褂在转身时扫过他手背,带来一丝凉意。

林风看着她跑回厂区的背影,白大褂在暮色中晃成一片模糊的白,像朵在黑暗中绽放的花。

弄堂里的路灯亮起时,林风摸进修鞋摊后的小巷。

老周坐在墙根,手里把玩着枚子弹壳,正是当年打伤他右眼的那颗:“楚云飞答应了,今晚十点,在拘留所后巷等我们。”

林风点头,摸出英纳格手表,表盘绿光映出“20:30”:“老周,那出发吧!”

“小子,我就喜欢你这一股子劲!”老周指了指他胸前的伤疤,“还有这个——魔都帮最恨当兵的,尤其是参加过越战的。”

远处,陈立仁别墅的灯亮了,窗户里映出他打电话的剪影,正是和副市长李伟刚通话,他们要试探林振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