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魔都的暑气愈发浓稠,仿佛能拧出水来。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柏油融化的刺鼻气味、钢材的铁锈味,以及河道里翻涌的腐臭气息,令人作呕。
漕河泾5号301仓库外,蝉鸣在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地尖叫,远处偶尔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伟刚的黑色桑塔纳轿车疾驰而来,轮胎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仓库门口猛地刹住。车门推开,一股冷气裹挟着浓烈的古龙水味扑面而来。
李伟刚身着笔挺的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紧紧系着,额头上却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车内空调吹久了又骤然进入热浪中的缘故。
陈立仁跟在身后,巴拿马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肥胖的身躯在高温下不住地冒汗,衬衫后背洇出大片深色痕迹。
两人快步走进仓库,刺眼的碘钨灯让李伟刚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当他看到地上宛如死狗般蜷缩的老周时,瞳孔猛地收缩。老周的灰白头发黏着血痂,独眼半睁半闭,嘴角挂着血丝,身上的中山装破破烂烂,沾满了灰尘和鞋油。
"陈海!你他妈疯了?"李伟刚的怒吼震得仓库的铁皮屋顶嗡嗡作响。他几步上前,一脚踹开蹲在老周身旁的马仔,皮鞋尖几乎要戳到老周的太阳穴,"谁让你动他的?"
陈海原本嚣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扶正:"李...李市长,这老东西三番五次坏我们的事,我......"
"闭嘴!"李伟刚的手背青筋暴起,"你知道他是谁吗?明年就要到任的朱市长,以前在部队时,老周是他贴身警卫员!动了他,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伟刚弯腰揪住老周的衣领,看着老人浑浊的独眼,心中涌起一阵后怕。朱市长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若是知道老周在这里被折磨,整个魔都帮在魔都的布局都可能毁于一旦。
一旁的赖总见状,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哈腰地凑上前:"李市长息怒!陈海也是一时冲动。不过陈海分析得有道理,之前李云龙能摸到这儿,肯定是因为那只手表。老周既然也来了,八成手表还藏在他的修鞋摊!"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那手表里可不只是地址,还有咱们这么多年的分赃记录......"
李伟刚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他当然知道那只手表意味着什么——他们拼死保护的东西,里面记录着从钢材走私到官商勾结的所有证据,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立刻去修鞋摊!"他转身对陈立仁说,"老陈,你带人亲自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车队在夜色中疾驰,车轮卷起阵阵热浪。李伟刚坐在后座,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真皮座椅,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他想起上个月在京师,见到朱市长时,曾不经意间提到过老周的名字,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后背不禁渗出冷汗。权力场上的斗争向来波谲云诡,一个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当他们赶到修鞋摊时,眼前的景象让李伟刚气血上涌。十几个马仔正举着铁棍,将摊位砸得稀巴烂。修鞋工具散落一地,皮鞋被割破,鞋垫被翻出,就连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都被扯得粉碎。
"找到了没有?"陈立仁挥舞着巴拿马帽,大声咆哮。
一个马仔战战兢兢地凑上来:"回...回老板,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啥都没有......"
李伟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三步并作两步,揪住赖总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十几个嘴巴子。
赖总的金链子被扯得歪七扭八,花衬衫的纽扣崩落,嘴角溢出鲜血:"李...李市长,我也没想到......"
"废物!一群废物!"李伟刚一脚踹在赖总的肚子上,看着他像条肥猪般瘫倒在地,"马上封锁消息,把老周带回区公安局地下室。记住,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伤,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都得陪葬!"
回程的车上,李伟刚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夜景,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老周不能死,也不能放,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而那只失踪的手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将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炸得粉碎。他摸出怀中的大哥大,拨通了一个隐秘的号码:"喂,是我。丁市长,大事不好了…"
“李伟刚!你他妈疯了?”电话接通的瞬间,丁义珍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听筒,背景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凌晨三点打电话!你知道老子为了陪港商喝了多少酒?”
李伟刚喉结剧烈滚动,吞咽下满心恐惧:“丁...丁市长,出大事了。老周被陈海打成重伤,他以前是朱市长的警卫员......”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死寂,唯有电流声在寂静中滋滋作响。三秒后,丁义珍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伟刚将事情经过飞速复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表到现在没找到,要是落到江家帮手里......”
“够了!”丁义珍的喝止让他浑身一哆嗦,“明天上午我去试探振华同志。吴德明不过是个联络员,真闹大了,把陈立仁、赖总推出去顶罪。”
丁义珍的语速极快,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但你必须立刻准备出国!一旦风向不对,带着钱去米国!”
李伟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车窗外的霓虹在视网膜上扭曲成血色:“丁市长,我走了,魔都帮那边......”
“蠢货!”丁义珍的咆哮震得李伟刚耳膜生疼,“只要我还在常务副市长的位子上,魔都就是咱们的地盘!以后就不是江家帮一家独大了,新来的朱市长会打破现在的政治平衡!”电话挂断前,丁义珍突然放缓语气,却更添几分森冷,“记住,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伟刚握着发烫的大哥大,久久无法回神。车外的热浪裹挟着黄浦江的腥气涌进车窗,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官场时的豪言壮语,此刻却在权力与贪欲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仪表盘的绿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后视镜里,陈立仁的奔驰车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宛如索命的幽灵。
“去区公安局。”李伟刚突然对司机说,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夜风卷起他的中山装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翡翠挂件——那是魔都帮远华公司赖总去年送的“见面礼”。
李伟刚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梧桐树,一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