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被水晕开的墨汁,渐渐浸透了八十年代的魔都。姑苏河面上漂浮着零星的灯火,驳船缓缓驶过,船尾荡开的涟漪将倒映的霓虹搅成破碎的光斑。
魔都国营第二建筑厂的铁门外,林风、李云龙和沈晚晴并肩走在路上。
“今天非拉你尝尝国营饭店的熏鱼不可,那甜味能把人舌头勾住。”李云龙大大咧咧地说道,声音在弄堂里格外响亮,他伸手拍了拍林风的后背。沈晚晴则走在另一侧。
转过三条石库门小巷,国营饭店的绿漆门便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方“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的标语新刷不久,红漆却盖不住底下“抓革命促生产”的旧痕,像是岁月烙下的重叠印记。橱窗里的酱鸭和熏鱼在白炽灯下泛着油光,瓷盘边角摆着的香菜己经蔫黄,却依然倔强地残留着一丝翠绿。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煤油烟气和肉香的热浪扑面而来。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扇叶边缘结着厚厚的油垢。墙面贴着泛黄的宣传画,戴柳条帽的工人高举图纸,背景是座首插云霄的大楼,“一砖一瓦筑新天”的标语被灯泡烤得发脆,“天”字的最后一横己经剥落。
“张师傅,老位置!”李云龙熟络地朝柜台里招呼。穿白围裙的老师傅抬起头,缺了门牙的嘴咧开笑道:“靓仔,带女朋友来了?”可又抬头一看是三个人,便呲着黄牙,一脸尴尬地说道:“今天的熏鱼刚出锅,酥得骨头都能嚼碎!里面请!”他说话时,柜台下的铁皮饼干盒发出轻微响动——那是存放粮票的地方。
三人在靠窗的圆木桌坐下,桌面的玻璃下压着1978年的旧报纸,头版“改革开放”的标题被汤汁晕染得模糊不清。沈晚晴从帆布包掏出个精致的小铁盒,里面是进口的巧克力:“我爸从香江带回来的,尝尝。”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却又自然地融入这简陋的环境。
炸猪排和熏鱼很快上桌,瓷盘边缘缺了口,金黄的面包糠裹着油亮的肉排,熏鱼浸在琥珀色的卤汁里微微颤动。林风咬下第一口猪排,酥脆的声响在安静的饭店里格外清晰:“就是这个味!真是地道啊。”
“那当然,国营饭店的食材都是按计划供应的。”李云龙夹起一块熏鱼,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最近这供应......有点不对劲。”他的眼神扫过邻桌,确定没人注意后,继续道:“上个月工地进的钢筋,标牌写着沪钢生产,可送来的货软得根本硬不起来。我找仓库老陈询问,他塞给我包大前门,说‘睁只眼闭只眼,这不管你保卫科的事,就别多管闲事’。”
沈晚晴的手顿了顿,优雅地放下筷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和钢笔:“我也发现了,我闺蜜在财务科做财务。最近银行的资金流向显示,建筑厂的钢材采购款异常偏高。”她说话时,钢笔在纸上流畅地记录着,“上周送来的水泥,包装袋上的出厂日期居然是三个月后,采购价是市场价的两倍,经手人全是采购科的陈明科长。”
李云龙感觉喉咙发紧,刚吃下的猪排变得味同嚼蜡。他想起今天在工地看到的脚手架,钢管连接处的焊点歪歪扭扭,工头陈大发却挥挥手说“能用就行”。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仿佛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我还听说......”李云龙的声音更低了,“陈明科长在郊区盖了栋小洋楼,用的全是咱们工地偷运出去的红砖。那些砖本来是要给工人宿舍用的。”他猛地灌下一口大麦茶,搪瓷杯重重砸在桌上,“林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训那个花花公子陈海嘛!他老子一个建筑局局长,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上了,只要他愿意,村里的狗都能到保卫科当科长,这些人不干实事,整天就想着贪污腐败!”
沈晚晴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爸常说,金融领域容不得半点虚假,建筑行业也一样。”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每一张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些是我从银行内部调出来的转账记录,和我在材料科整理的采购单完全对不上。”
林风握紧拳头,军装勒得手心生疼。他想起报到时墙上挂着的“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标语,此刻那些红字仿佛在滴血。“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林风抬起头,眼神坚定,“沈晚晴,得把这些证据交上去,让上面管管。你把证据给我一份,我要举报他。”
“你以为没人试过?”李云龙苦笑着摇头,“去年有个技术员写了检举信,结果第二天就被调到偏远工地。现在整个厂都是他们的人,关键的科长、主任、厂长,从上到下,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李云龙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怒,“我来魔都转业一年,看着一栋栋大楼盖起来,以为是在给城市添砖加瓦,没想到是在给蛀虫垒窝!”
饭店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张师傅开始收拾桌子,瓷盘碰撞的叮当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沈晚晴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翡翠镯子,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或许能有办法,我爸是魔都人民银行分行副行长,也认识政府的一些人,看看我爸能不能帮上忙!”
沈晚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林风,不急。明天我需要和陈科长谈采购的事,图纸上要对比,把他的话录下来。”沈晚晴的眼神中透着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果敢,“我虽然很渺小,但从小就看不惯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我爸常教育我,要用自己的能力守护正义。”
话毕,众人聊了许久,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彼此之间也更加亲密了。
夜色更深了,三人走出饭店。姑苏河的风带着潮气扑面而来,吹散了饭桌上的紧张气氛,却吹不散他们心中的怒火。远处工地上的塔吊在夜空中勾勒出巨大的剪影,施工灯依旧亮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一切。
“晚晴,等这事解决了,”李云龙望着星空,“咱们真该去和平饭店喝杯红茶,好好看看这用血汗建成的魔都。”他的声音里带着憧憬,也带着坚定。
沈晚晴轻轻笑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去国际饭店吃西餐。”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这座城市不该被这些蛀虫玷污,我们要让它恢复应有的光明。”
林风握紧沈晚晴整理好的证据,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骑上二八大杠往家赶,焦急地狂奔,生怕父亲林振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