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暑气仍未褪尽。金陵西路的霓虹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黑豹字”蛋糕店的橱窗里，奶油裱花在电扇气流中凝固成静止的波浪，偶尔有穿着的确良衬衫的行人路过，自行车铃铛声碎在发烫的柏油路上。

姑苏河的水在夜色里泛着暗青色，驳船拖着长长的尾灯缓缓划过，船工的号子混着两岸的蝉鸣，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一坛陈酒。外白渡桥的铁栏杆还带着白日的余温，桥下的防汛墙旁，几个乘凉的老人摇着蒲扇，用吴语争论着报纸上“浦东开发”的传闻。

林风的二八自行车疾驰碾过桥上的钢板，车灯刺破薄雾，照亮河面上漂着的菜叶和汽水瓶。他的军用挎包随着车身晃动，里面的油纸包蹭着腰间，仿佛藏着一团随时会烧起来的火——那是沈晚晴在国营饭店塞给他的材料，其中一份十分重要，是魔都国营第二建筑厂厂长“陈立仁”的签名被红笔圈得刺眼，铅笔写的 "301 仓库"。

远远地，家属大院那扇熟悉的大门映入眼帘。门口的警卫身姿挺拔如松，见林风缓缓走近，微微点头示意。林风踏入大院，一排排苏式建筑整齐排列，红色的砖墙在夜色的照耀下，散发着古朴而庄重的气息。院内的水泥路面有些坑洼，那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路边的花坛里，常见的月季与鸡冠花肆意绽放，明艳的色彩为这庄重的大院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机。

大院里的苏式小楼外墙泛黄，葡萄架覆盖着中央通道，藤叶间挂着几盏白炽灯。大院门岗老朱头正往搪瓷缸里续热水。蓝布帽下露出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林风时，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转了转："小林啊，又跟你阿爸置气呢？" 他指了指停在院内的黑色上海牌轿车，"今晨刚从市委开会回来，后车厢还堆着《魔都市城市总体规划草案》呢。"

林风没搭话，推着二八大杠碾过水泥路，走向自己家中。二楼书房的灯亮着，窗玻璃上投出个伏案的剪影，中山装的肩线挺括如刀。

书房的灯将林振华的影子投在窗帘上。林风站在门口，烟草味混着老牌花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父亲林振华坐在皮转椅上，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敞开，露出 1949 年留下的枪伤疤痕。书桌上摊着《魔都建筑简报》，陈立仁的照片被红笔圈住。

“坐。” 林振华指了指藤椅，声音低沉，“林风啊！我跟你妈商量好了，给你一年过渡期，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不能提爸，爸的身份太敏感了。另外魔都国营第二建筑厂的陈立仁和阿爸以前是同期战友，你要有什么工作难处，再跟爸讲，爸会侧面给你打打招呼！”

“爸，谢谢！”林风颇有一些意外，一向说一不二的父亲竟然低头，看向林振华，两鬓微微泛白，神情略有憔悴，心里升起感动。

“好了，早点睡吧，现在也晚了。回头有时间跟京师中纪委的李书记女儿见个面，那丫头啊，现在在米国留学，在藤校读书，厉害得不得了咧，叫什么互联网技术，说再过1几年后，天天要么电子商务，要么无商可务。”林振华说完，准备站起来，对于他这个儿子，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终妥协。

林风没有动，而是将半本材料账本拍在写字台上。泛黄的纸页间，一张皱巴巴的钢材调拨单滑了出来。魔都国营第二建筑厂的抬头下，"陈立仁" 三个字被红笔圈得发紫，旁边用铅笔写着 "16 锰钢，倒卖个体户，每吨回扣 200 元"。窗外，还能听到脚步声，那是警卫巡逻的声音。

林振华本来是要走的，看到林风放下的材料，拿起来，放在手里看了起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账本里夹着的照片 —— 那是沈晚晴特意拍下的，陈海与柳如烟在人事科和材料科亲密工作，由于材料并没有整理，而晚上的时候，沈晚晴首接就给了林风，所以证据材料才比较混乱。柳如烟穿着件酒红色的确良衬衫，烫着时下最时髦的波浪卷发，陈海的毛料西装熨得笔挺，手腕上戴着块亮晶晶的西铁城手表。照片背面，写着陈立仁孙子陈海，有重大嫌疑，301仓库。

当钢材调拨单滑出时，林振华的瞳孔猛地收缩。正是今天中午，他拒绝了陈立仁提着两箱茅台，站在这张写字台前，用沙哑的声音说 "老战友，帮个忙"。

"闹够了没有？" 林振华粗略看完材料，由于过于混乱，很多都不是很具体，林振华的搪瓷杯重重磕在玻璃镇纸上，杯底的 "为人民服务" 字样被磨得发亮，"从部队转业回来，就闹着去魔都国营第二建筑厂，是不是还为了那个柳如烟？" 暖水瓶滋滋冒着热气，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墙上的魔都地图 —— 浦东那块区域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写着 "开发待议" 西个小字。

"什么？" 林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父亲的误解，"不，爸，我不是为了这个......"

"不是为了这个？" 林振华突然提高声音，钢笔被拍在桌上，"那你说说，这照片怎么回事？还有这些账本混乱不己，你是从哪得到的，陈立仁厂长是爸的战友，爸还是相信他的党性的。"

"因为他倒卖国家钢材！" 林风的拳头砸在五斗柜上，震得 "马到成功" 的瓷像首晃 —— 这是林风参军时母亲李淑芬买的，底座 "保家卫国" 的刻字被磨得发亮。"香山北路的路基用了不合格钢材，这些钢材就来自陈海的公司！" 他从账本里抽出另一张纸，"爸，你看301仓库，这就是窝点！"

林振华猛地站起身，中山装后襟扫落了桌上的《邓公文选》。"够了！" 他指向墙上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每个字都被台灯照得棱角分明，"市政工程的审计有专门的部门，你一个转业兵，天天跟着瞎掺和什么？" 林振华的目光落在林风的身上，对他而言，他还是认为是自己儿子在争风吃醋，想动用权力来打压别人。

"可我有证据！" 林风抓起钢材调拨单，"你看这个红戳，是魔都金属交易所的，陈海他们通过黑市倒卖钢材，每吨赚好几百块！这是犯罪！" 林风的声音里带着战场上的果敢。

"就这些！能说明什么？" 林振华的声音里带着血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柳如烟跟陈海在一起了，你就想整垮人家爷爷和父亲，是不是？" 他从抽屉里摔出本《转业干部安置条例》，封面的红漆己经剥落，"第三条写得清楚，擅自调查公职人员，要受纪律处分！你想让别人说我林振华以权谋私吗？"

林风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猫耳洞，压抑得喘不过气。"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是区长，事情发生在你的区，你说你管不了？" 林风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呐喊，"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为了女人不顾一切的毛头小子，不是个能扛事的男人吗？"

"你 ——" 林振华的手悬在半空，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李淑芬的喊声："都下来！ " 那声音里带着魔都女人特有的威严。

八仙桌旁的竹编茶几上，搪瓷盆的热气氤氲着。这位经贸委副主任李淑芬却没让父子俩落座，而是将林风拽到客厅的仿皮沙发上，而林振华站在五斗柜前，手指无意识地着 "马到成功" 瓷像底座。

"先喝口茶。" 李淑芬往搪瓷杯里撒了把菊花，那是她托人从临安捎来的。落地灯的光晕里，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挂钟的钟摆一起摇晃。

林风盯着林振华的中山装口袋，那里露出半截《黄浦区基建项目规范化管理手册》。"陈立仁的钢材调拨单上有市委常委兼任常务副市长签阅。" 林风顿时的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爸，跨区调拨钢材却没有备案，这符合程序吗？"

李淑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菊花茶溅在竹编茶几上。"小风啊，你小声点！" 她转向丈夫，"你看小风这性子，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够了！" 林振华猛地转身，中山装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魔都市交通规划图》。"他现在不是军人！" 他指向林风腰间的武装带，"基建项目要按《城市规划法》来，这里有常务副市长丁义珍的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