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男人飘在徐正阳上空,像神望世人,悲悯地俯视。
“认罪吗?”他庄严地问。
“我认我是你爹。”徐正阳肌肉紧绷,想要拔出地上的锁链,可是它的源头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竟是一丝也拔不出。
“既然如此,那去死吧。”
月侍右手一抬,地上的半截青铜剑悬空,手一挥,剑冲着徐正阳射去。
白十二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无能为力了,绝望充斥心头。
可就在这时,一把长刀切碎风雨,刀尖撞在青铜剑上,偏离了前进轨道,擦着徐正阳的脸划过,只留下一道血痕。
“什么人?”月侍转身。
白十二也望过去,只见一道猩红的身影点亮夜色,斗篷猎猎作响。
“望月城,天下行。”他说。
“望月城,不留名。”他身后一众身披青色斗篷的人齐声说。
月侍眉头一皱:“你们也想背叛?”
“徐正阳是不留名的人,他犯了错,我们自会审判,轮不到你滥用私刑。”天下行冷声说。
“若是我今日偏要动私刑呢?”
“那我自会维护不留名的法度和尊严!”
一刀挥出,霸道的气流从月侍身侧划过,天上浓厚的乌云被斩去一道缝,露出凄凉月色。他抬起面具,直勾勾地盯住天上的红袍男人。
面色如同夜色一般凝重,沉默了许久,月侍落至地面,摊手说:‘既然如此,那我不动徐正阳便是。”
他话锋一转:“白十二损坏斩器,而我是斩器使者,有责任将其带走,你不能拦我吧?”
天下行一时沉默不语。
“我说过!今天谁都不能动他!”
徐正阳一声怒吼,竟将雨水吓得倒流。
白十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可是强大的声波还是穿过指缝,损伤了耳膜,耳口淌出血来。
求生的欲望爆发,他艰难起身,向城门挪去。
这时,缠绕徐正阳身上的锁链,“铛铛”乱响,像是颤抖一般。
天下行,青斗篷,月侍,包括城墙上的那些人,全部瞠目结舌,不是看向徐正阳,而是同时惊诧地望向天空。
一道白光驱散夜色,那是一个缺少最后一画的,巨大的“神”字......无形的笔,正在画下,缺少的最后一竖。
“神的第九画!”
“谁?是谁引来的神路?”
“谁?是谁突破了第九层!”
“神”字落笔,光芒大亮,倾泄而下,宛若直落九天的瀑布,又似一条蜿蜒的道路。光芒落在徐正阳的身躯上,他背后爪痕炽热,烫穿了衣裳,九道爪痕新鲜透亮。
“老徐,你终于迈出这一步了!”天下行惊叹。
城墙上的军官表情精彩,又惊又喜。
众人为徐正阳的晋升感到欣慰和高兴,唯有一人,眼神犹如毒蛇,阴狠的望了他一眼,然后快步奔向白十二。
铛——
缠绕右臂的锁链崩碎。
铛铛铛——
徐正阳扯断所有锁链,站起身,大吼一声,随手甩出断裂的铁链,砸向月侍。月侍表情凝重,身子一晃,向侧边移动半分,躲了过去。
可是下一刻,一双血色的瞳孔猛然出现在面前,犹如两颗微缩的火山。他根本没看清,徐正阳是怎么一瞬间跨越百米的距离到来的。
未来得及使用神技,眼前天旋地转,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城墙被砸出一个大坑,红袍男人深陷其中,眼神呆滞,他口吐血沫,胸腔塌陷,像个老旧的鼓风机,吃力地气喘吁吁,双手撑住凹陷的墙壁,想要出,可是刚伸出一点,身体一软,像一块烂抹布,落到地上。
徐正阳握紧拳头,一刻不停,抱住跪倒在地的白十二,眨眼间来到城门前,抬起胳膊,一拳轰在城门上。
这个金属的城门,整个炸开,坚硬的碎屑四射。
城门大开,城外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面带微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白十二耳膜破裂,只听得嗡嗡的声响,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轻轻推动白十二的肩膀,示意:向前走。
白十二点点头,没有半分犹豫,追逐城外的光,颠簸而去。
“有烟吗?”徐正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欣然一笑,忽然抬头,朝着城门头上问。
“有!”军官探出身子,丢下一根烟,一个打火机。
徐正阳抬手接住,点燃,惬意地吸了一口。
“放弃他吧,老徐,算我求你了。”军官悲哀地说,“九画修罗,放眼整个世界,那都是屈指可数啊,你前途无量,有望登上神位,没必要为了一个连神路都没有觉醒的普通人拼命啊!”
“他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不是人......这是我的信念,是我的......”他顿了顿,说,“神路。”
“我知道劝不动你了,我只能向你保证,会照顾好你的家人。”军官垂着眼,喟然长叹。
闻言,徐正阳咧嘴笑了,这时一道白花花的长腿出现在视线里,漫天飘着白花,如同灵堂上的最后祭奠。
终于还是来了......若是再给我些时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真不甘心啊,徐正阳喃喃自语。
他咆哮一声,震碎方圆百米内的花瓣,提起拳头。肌肉虬结,在九层修罗序章的作用下,皮肤通透火热,像正午炽热的太阳,而眼前的女人娇嫩,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男人扑向女人,理应是万花枯萎,摧枯拉朽......
然而......
“飞蛾扑火。”【花主】嘴角一勾,轻声说。
听力恢复了些许,钻进来男人的吼声,白十二扭头,远远看了徐正阳一眼,泪水盈满眼眶。
徐正阳的胸口出现一个大洞,心脏已经不见了......他的心脏不见了,人没有心,还怎么活啊?
可是徐正阳还活着,继续向着女人挥拳。
于是,他的脑袋也不见了。
于是,他的拳头终于停下。
“好好活着。”
白十二回忆起徐正阳的口型,这应该是他最后对自已说的话。所以他得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走下去。
无头的尸体向前扑倒,像是焚烧稻草留下的灰烬,黯然失色。
“老哥,走好!”天下行悲哀地喊。
“走好。”他身后一众身披青色斗篷的人同时喊道。
“倘若天地陷落,吾必以血肉为柱,顶天立地,吾必以尸骸铺路,笑渡世人,待至世人在铁铸的摇篮中安眠,吾不留名,墓志铭仅刻下:吾已往矣。”城门上,军装的男人眼含热泪,“走好啊,老徐。”
白十二踉踉跄跄,踏过城门,向前走去,可是他的双腿愈加沉重,步子越来越小了,眼前一片模糊......
血顺着胸口往下流,流过大腿,流向地面。
他低头看去,半截青铜剑插在心口。红袍男人匍匐在地,像一只扭动的蛆虫,口喷鲜血,发出戏谑的笑声。
白十二撑不住了,他想倒下,从此一劳永逸。
可是不能停,他得带着徐正阳的希望走下去,费尽千辛,决不能到此为止啊。
不能停!
走下去......
不能......
眼前一片漆黑,他趴在血水里,口中念叨:“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