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械之舞

1991年深秋,浦东新区被晨雾笼罩着,那雾像轻纱一般漫过林立的脚手架。我站在首台工业机器人试验台前,心潮澎湃又紧张万分。只见六轴机械臂在示教器的指挥下缓缓动作,画出的圆弧却带着颤抖,就像一个生了病的舞者在艰难地舞动。林小梅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基于VME总线的控制系统,CRT屏幕上显示的运动轨迹,歪歪扭扭的,恰似痉挛的神经。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场与国外技术垄断的决战,只能胜,不能败。

“重复定位精度超差0.12毫米。”陈大勇皱着眉头,扯下热敏打印机吐出的误差报告,那连续纸上的数据曲线杂乱无章,如同心电图的室颤一般让人揪心。他又沉重地说道:“谐波减速器的回差比进口产品多3个角秒。”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门突然被推开,父亲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的防风衣上沾着跨越五个气候带的尘沙,像是一个从远方战场归来的战士。他二话不说,摔下一个盖着“绝密”钢印的文件袋,严肃地说:“日本发那科断供核心部件。”随着他的动作,泛黄的纸页从文件袋里滑出,我看到那是父亲1975年手绘的机械手草图。父亲接着说:“部里要求半年内实现全自主化。”这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湖中,在我们心中激起千层浪,半年,这是多么紧迫的时间啊。

我们围在解体的进口机械臂前,那场面就像一群探索外星生命的工程师,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突然,林小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举起内窥镜兴奋地喊道:“看!RV减速器的摆线轮磨损异常!”我们凑过去看电子目镜,里面的金属表面粗糙不平,就像月壤一样,这无疑是国产材料热处理缺陷的暴露。

“试用等离子渗氮强化?”我一边翻开清华大学的进修笔记,一边颤抖着手指在“表面改性技术”章节寻找着什么,可很快我又犹豫了,“但热处理变形会超出公差...”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窗外打桩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那声音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父亲。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抽出援建三线时的技术日记,快速翻找着。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某页泛黄的齿轮修形公式竟与摆线齿廓优化方程暗合。林小梅得到灵感后,立刻奔向数控磨床,她操作的手势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玉器,金刚石砂轮在淬火钢表面碾出纳米级的光泽。

沙尘暴席卷试验场的深夜,整个世界都被沙尘笼罩。我们蜷缩在恒温计量室里校准编码器,陈大勇的防尘服里灌满了大西北的粗砂,他的睫毛上凝结着盐霜,在激光干涉仪下闪烁如星。这是一场与时间和恶劣环境的赛跑,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操作都关乎着最终的成败。当最后一组运动学参数通过验证的时候,我们仿佛听到了原子钟开始倒计时最后90天的滴答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验收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十二级阵风在东海试验场呼啸着,像是要把一切都摧毁。林小梅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示教键。刹那间,机械臂像觉醒的青铜兽舒展关节,开始了它的表演。然而,就在大家都满怀期待的时候,突然,末端执行器在极限位置发出了金属撕裂声,那声音就像死神的宣判,让我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陈大勇毫不犹豫地扑向急停按钮,他的身影被探照灯拉得长长的,像一把青铜戟,充满了决绝。

“启动冗余自由度补偿!”父亲的嘶吼穿透了防爆玻璃,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小梅反应迅速,切换控制模式的速度快过机械臂的伺服响应。就在第七轴辅助臂展开的瞬间,奇迹发生了,焊接轨迹在狂风中稳定而精准,仿佛将《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旋律焊进了钢骨,那是一种力量与智慧的完美结合。

“重复精度0.03毫米!”部委特派员激动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震落了厂房顶棚的积尘。他手中的索尼笔记本电脑滑落在防静电地板上,日文界面里的仿真数据在真实焊缝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支离破碎。父亲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机械臂的合金骨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1975年手绘的传动简图与此刻的应力云图完美重叠,那是跨越了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的时刻。

庆功宴设在智能化车间,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AGV小车穿梭其中,送来冰镇盐汽水。林小梅切开印着“中国智造”的硅晶圆蛋糕时,大家都欢呼起来。陈大勇拿着麻省理工的邀请函,他的泪珠在上面折射出七色彩虹,那是对过去努力的感慨,也是对未来的憧憬。窗外,首条机器人焊接生产线正忙碌地工作着,那闪耀的焊花就像朝阳一般,正被焊入长江口巨轮的龙骨。

当自主机器人首次登陆国际工业展时,我们站在慕尼黑展馆俯瞰着那一片钢铁丛林。林小梅熟练地切换着多语言演示界面,九二年的晨光正从库卡机械臂的关节缝隙渗出,仿佛在为我们的成就增添一抹神圣的光辉。陈大勇用德语解说系统架构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回荡在展馆里,每个爆破音都精准如压电陶瓷的致动脉冲。

雷暴再次席卷试验场的深夜,我们又投入到了第二代触觉反馈系统的调试工作中。父亲突然指向高速摄像机,我们看到机械手指在雨幕中捕捉飘落的银杏叶,自研算法的控制曲线与新员工夜校的流体力学作业交织在一起,就像两个千年的工匠灵魂在闪电中熔焊。那是一种传承与创新的融合,也是中国工业机器人不断发展的新起点。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与机遇在等待着我们,但我们充满信心,因为我们己经走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