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过的水声,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经对我说,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道法低气量小,趋炎附势,敬畏强者,欺压蝼蚁。”
  “我娘还说,他们都认为女子素来低贱,无慧根还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会被虏去做修行的鼎炉。我娘对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多东西,醒来时枕盘有张纸,纸上画着魔鬼。她知道我生而不凡。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人间绝有的女子,不似春风转瞬即逝,不似秋蝉落寞而鸣,也不要像她一样只能委身于他人换取权利,最后只能等着年岁过去,香消扇坠。”
  不知道为何,阴阳阁阁主季易天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轻的容颜泛起了皱纹,他的鬓角有了霜痕。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他的手臂在袖子中不停颤抖。季婵溪的母亲,他曾经发疯似爱着的一个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的冬天。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以为对季婵溪的百般呵护便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后来,他在和其他女子鼎炉双修之时也再不会想起她。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他以为他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早已无资格遑论真情。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流下了眼泪。是我季易天愧对于你,是阴阳阁愧对于你。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雪。那尚且年轻美丽的女子握着娇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诫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告诉她男人都是坏的,告诉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告诉她慧极必伤须要藏拙。告诉她年轻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随浊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后,她让季婵溪去城外买些剪纸贴在窗上。那是窗花。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季婵溪走出了门,天上还飘着雪,街道清冷,脚印稀疏。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经名动京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缠身,清瘦憔悴。她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她再也没有睁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亲,你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儿现在很强,真的很强很强……
  你曾经希冀的事,我替你实现,你曾经厌恶的人,我替你杀死,你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我帮你牢牢抓住。
  即使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
  什么生死桥,天地堑,万里鸿沟。什么非大毅力大天赋难以迈过。什么四十岁七境便是天才,二十岁以下天下无双。
  这些俗人眼中的评价在我季婵溪眼里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浅浅一步。
  六境巅峰再涨!季婵溪一步入七境。
  萧忘半张着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季婵溪看着萧忘,目光无比平静。
  “你若是七境,我便以六境败你。你若是八境,我便以七境败你。”
  她像是在说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事实,就像是在说太阳升起后会落下这种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地间的长风这一刻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似倒影月色。而她眉清目秀之间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万水,她站在此处,便是渊渟岳峙!
  她抬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旧清冷,只是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数不胜数。你萧忘算是其中比较特殊耀眼的一个。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就好。”

第十二章 雪色中的你和我,月色下的他与她
  季婵溪覆盖到膝盖的黑裙忽然逆风而舞,在空中柔软翻飞,衣衫便贴得更紧,将臀背的灵秀曲线勾勒得更加稚美。
  天地陡然昏沉,处处秋风,唯她一人明艳。
  萧忘望着那个夺去所有光彩的少女,目光骤然狠辣,他心中虽然有惊慌,有不安,但是胸膛中燃起的怒意和战意盖过了一切,他握紧了拳头,向前踏了一步,
  凤凰石硬生生踏出裂纹,而他骨子里隐约炸起滚滚雷声。
  他忽然为方才的不战而怯感到耻辱。
  他望着季婵溪,本就有些秀骨的少年眉目间陡然有狰狞之色。盛怒之下忽然长笑。
  “七境败八境,好大的口气。你真是太看轻萧忘这两个字的分量了!想让我萧忘低眉顺眼,得看看你到底有几两本事。”
  他终究已经迈入八境,一身修为何其磅礴雄厚,所以即使季婵溪带来了这么多的震撼,他依旧有信心获胜。
  天地响惊雷!
  萧忘的拳头上忽然绽放起丝丝缕缕的紫电青光,一道道青色的雷电自他足底升腾而起,耀目蜿蜒,照得须发皆碧。他提拳,吸气,蓄势,满身青雷炸开,骤然撕裂秋风!
  那忽然亮起的漫天青光下,黑裙少女忽然显得很是渺小。仿佛浪头之下瞬间便会被倾覆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