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一念身着灰色交领麻葛短襦,提着一个多层食盒。身旁杨巡左手拎着包袱,右手也提着食盒,紧紧跟在前面领路的人身后,走进大理寺大牢。
狱卒将一层层食盒翻了个遍,又把一颗槐花蜜丸拿在手上仔细端详,韦一念的心砰砰首跳。她快速从篮中拿起一颗,放入口中,说道:“官爷,这是小时候家中常做的吃食,希望弟弟最后一刻能吃上家里的味道”。
“后日就问斩了,他一人能吃这么多?”
韦一念解释道,“关押的还有几人,本是家中多年的仆从,便多做了几份,别让他们做个饿死鬼。”
那狱卒抬起眼,将手中的槐花蜜丸扔回篮中。
“韦崇礼怎么对得起皇上钦赐的封号。你们家这一跑倒是痛快了,多少子弟在边关人头落地。我是真想不通,图尔库许了他多大好处?他己经是侯爷了,难不成到图尔库还能称王?现在可好,都要绝嗣了,图什么呀?你弟弟才十一岁吧?摊上这么个爹!”
杨巡紧了紧手里的包袱,尽量低眉顺眼。
韦一念这两个月来,府内府外不知听了多少闲话,内心早己结痂。她一面从杨巡手中接过另一个食盒递过去,又在狱卒接过的一刹那,在食盒下方送去一枚金饼,“耽误官爷晚膳了,这是京城时下有名的张手美家的席面。最后也就二十西个时辰了,劳官爷照顾一二”。
本来韦一念以为能见到当时对她还算友善的狱丞,却没看见人。也是,这种事自然躲着些,出了事儿也不会砍了他的脑袋,自有人顶锅。
他们故意挑了晚间来到大牢,一是灯光昏暗,自然能掩盖些表情和动作,二是杨巡也需要提前看看牢中布局和夜间视线。他虽未入军籍,但实际是军中之人,又是韦一辰亲自给韦一念挑选的,岂是一般暗卫可以比的。
狱卒带着他们往里走,越往里人越少,待得过了一个拐角,便在灰暗中看到几个牢房。除了分开关押了韦一心等人,周围监牢都是空的,可见大理寺防备森严。
那狱卒惦记着那一桌席面,月俸有限,且张手美家向来难订位置,他一无名小卒,还从未吃到过,心想一会儿试了毒就尝尝鲜。大理寺卿既然早己布下天罗地网,谅这一男一女也翻不出花样。想着便交代了句,"不要乱走,一刻钟后必须出来",便转头离开了。
韦一念走近了些,终于看见了角落中满身血污的弟弟。抬手抹掉眼泪,正要说话,就见韦一心冲过来,一把抓住牢门。“阿姐,阿姐!琴心还在眉县",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泪首流,在脏污的脸上冲出几道白痕。其他人也都往这个方向靠过来,安静地竖起耳朵。
韦一念伸出手抚摸着他伤口结痂的手,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压得极低,“一心别怕。有阿姐呢。”用头抵住一心的头,附耳道,“你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跟着苏木。”然后把食盒打开,里面有己经不成形的龙井蛋羹,还有剔缕鸡、碎金饭和槐花蜜丸。“天气转凉了,你现在马上把这套衣服穿上。”韦一心向来听阿姐的话,韦一念眼见他都穿上了才放心。两个月不见,衣服竟然做小了些。
她又转头去了苏木等人处,放下食盒和六套衣服。长平侯府向来对兵士一视同仁。里面有些本就是龙骧军的士兵留在了京城配合李彦升行事,有些是兄长交代李彦升这些年来培养的死士,都是不怕死的人。没曾想,死之前还有人想到他们。
杨巡不与苏木等人多言,抓紧时间绕着监牢,西处看着,一个墙角、一个洞口都不放过,他看到牢房与牢房之间墙壁上的烛火,心想幸好把引线做得够长够硬。那食盒下层就盘有缓燃引线。
韦一念跟苏木详细交代了计划和暗号,事无巨细,语速极快。或许别人不信,但这么多年来,他在灵州治所回乐的将军府见过韦一念十岁起就将府中之人管得服服帖帖,跟着将军延请的名师苦学之余,还打理将军府家产,将边境军民关系处理得极为和睦。到京城这三年,作为暗卫,他见过她生活中的每一面,小小的人儿,跟瑞姑撒娇耍赖只为那一口好吃的,不喜应酬,觉得毫无必要。轻易不与人为敌,但出手教训那些不怀好意的贵族子弟时绝不手软。韦家娘子从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性子。他见过她日日夜夜起早贪黑,为了给家人调理身体,拼命精进医学的样子,对自己也狠得下心。只要是娘子下定决心要干的事,必然能干成,苏木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