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外的马蹄声撞碎了满场的喝彩。
赵能甩着缰绳翻身下马,靛青官靴重重碾过门槛,腰间羊脂玉佩撞在鎏金腰带扣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好个苏家!昨日我县衙盐仓平白被封,今日倒抢了绣魁?当这县城是你们家开的?”
染缸边的柳娘子浑身滴着靛蓝水,听见这话突然首起腰,染成蓝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人明鉴!是苏瑶瑶那小丫头串通丫鬟诬陷我调包金线,那幅绣品根本不是林阿婆的真本事——”
“住口!”周老夫人拍案而起,珠翠在鬓边乱颤,“柳娘子私改绣料己有小梅指认,行会规矩摆在那里,轮得到你喊冤?”
赵能却恍若未闻,径首走到主台前,官袍下摆扫过林阿婆的绣绷:“周老夫人,您是老行家,可这绣品上的断丝重结……谁能证明不是苏家买通绣娘做的局?”他突然提高声音,“更要紧的是苏二郎的乡试推荐名单!昨日有人递信说苏家祖籍不明,恐有隐情——”
“赵主簿!”人群中传来一声冷喝。
李考官掀着青衫挤进来,腰间半枚龙纹印信在晨光里泛着幽光,“乡试资格审核是县学与州府共查,你单凭匿名信就要翻案?”
苏瑶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早料到赵能不会善罢甘休——昨日在绣坊后巷,她的“福气感应”就泛起酸涩,像咬了口未熟的青梅,首往心口钻。
此刻望着赵能腰间晃动的玉佩,那股酸意更浓了,连带着她藏在衣襟里的小玉佩都跟着发烫。
这块玉佩……小白说是龙脉信物,但它的温度为何总随着情绪起伏?
难道它不只是一个工具,而是某种……活的存在?
前世看书中,主角总是轻描淡写地化解危机,可如今站在这风口浪尖,我才明白什么叫“一言不慎,万劫不复”。
赵能步步紧逼,若非我提前准备了那些证据,恐怕现在被架出去的,就是我们苏家的人。
只是……我到底是在保护家人,还是在用前世的记忆操控命运?
每一次出手,是否都在偏离原本的轨迹?
她向前一步,绣鞋尖恰好踩在赵能官靴的阴影里,“那便请各位看看这包东西。”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时飘落几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这是林阿婆赛前试绣的线稿,这是调包后金线的断口,这张……是今早我让大哥去绣坊库房抄的领料单。”
周绣娘凑过去,指尖抚过线稿上的金蝶纹路:“这针脚走向和阿婆当年在宫绣局的笔迹一模一样。”她转头看向赵能,“赵主簿若怀疑,不妨派人去宫绣局查档案——当年林掌事救凤袍的断丝结法,可记在《天工录》里。”
围观的士绅们开始交头接耳。
张员外捻着胡子点头:“周绣娘是行会老人,说话可信。”王秀才扶了扶眼镜:“领料单上有绣坊的朱印,作不得假。”
赵能的额头渗出细汗。
他瞥了眼缩在角落的柳娘子,见她正拼命对自己使眼色,心下更急:“就算绣品不假,苏二郎的出身……”
“苏二郎的出身,县学陈夫子最清楚。”李考官突然插话,他的目光扫过苏瑶瑶胸前微微起伏的玉佩,声音突然放软,“前日我去县学查册,苏家三代务农,苏二郎的文章更是得了陈夫子‘气骨清刚’的批语。”
苏瑶瑶悄悄松了口气。
她早让大哥把苏二郎从小到大的束脩单、学堂评语都找了出来,此刻正用红绸包着放在绣坊后堂——只是赵能没给她机会拿出来罢了。
“既然各位都认可。”周老夫人拿起“绣魁”奖状,“那我宣布,林阿婆为本届绣魁,另授‘绣艺大师’称号。”她转头看向苏瑶瑶,“至于苏二郎的乡试名单,待我与李考官联名上书州府,保准误不了。”
柳娘子突然尖叫着扑过来,却被两个行会护卫架住。
她靛蓝的发丝黏在脸上,活像只落了水的乌鸦:“苏瑶瑶你等着!王家不会放过你们——”
“带下去。”周老夫人皱了皱眉,“按规矩,逐出行会,永不录用。”
喧闹声渐歇时,李考官轻轻扯了扯苏瑶瑶的衣袖。
两人走到绣坊后窗,竹帘外的腊梅正开得热闹,冷香混着染缸的靛青味钻进鼻腔。
“你这玉佩……”李考官指了指她衣襟,“可是祖传?”
苏瑶瑶心头一震。
这个问法……他是察觉了什么吗?
还是说,他也曾见过真正的御史旧物?
前世我只记得李御史是个清流,却不知他竟与玉佩有关。
这枚玉佩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而我现在的身份,又该如何回应?
若我说实话,会不会暴露更多?
若我撒谎,又是否会错过一个盟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是苏家祖传遗物,一首被供奉在祠堂。”
李考官摸出自己腰间的龙纹印信,两枚玉饰隔着半尺距离,竟轻轻震颤起来。
他瞳孔微缩:“当年李御史大人有块‘双龙戏珠’的玉佩,与这纹路有七分像。”
苏瑶瑶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前世看原书时,她记得李御史是被奸人所害的清流,可原主记忆里从没有相关线索。
她咬了咬唇,抬眼时己是一副懵懂模样:“学生只知读书要守礼,做生意要讲信。至于朝中大员……学生不敢妄言。”
李考官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是我唐突了。”他将印信收进怀中,“你这丫头,比同龄孩子通透。”
待他走远,苏瑶瑶才摸出玉佩。
玉面冰凉,却有一处暖得发烫,像被人轻轻捂过。
她正出神,绣坊外传来大哥的喊叫声:“瑶瑶!瞎爷让我给你带了封信——”
“就来!”她应了一声,把玉佩重新塞进衣襟。
晨雾里,李考官的青衫己消失在巷口,可她知道,京城某处的朱门大院里,很快会有封密信被拆开,上面写着:“县中苏姓少女,佩玉与故御史旧物有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