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凝固的墨,渗透着星骸之主溃烂的呼吸。张尘的指腹触到腕间逆命珏渗出的温热,血珠沿着裂缝蜿蜒,在绝对虚无中灼出细小的光斑。那些光点坠落后并未熄灭,而是如萤虫般汇聚成流,勾勒出青铜脉管虬结的轮廓——它们像巨兽的血管在虚空中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泵出粘稠的靛蓝色浆液,浆液中浮沉着历代饲者被篡改的记忆残片。
"尘哥哥,走硌星砂的路..."
苏晚的声音突然从血珠中析出,带着冰渊深处的回响。张尘循着光流前行,靴底碾碎的星砂发出细碎呜咽,每声呜咽都在地面烙下卦象。当第七个艮卦成型时,黑暗突然被撕开裂缝,露出其后无边无际的青铜荒原——荒原上倒插着百万柄锈剑,剑柄流苏早己风化,系着的铜铃却在无风自动,奏响《饲门典》的征税令。
荒原尽头,九座往生河倒悬于天穹。河床的青铜颅骨眼眶处,旋转着与张尘右眼相同的齿轮。他低头看向掌心逆命珏,发现裂缝中渗出的鲜血正被某种力量牵引,在空中织就血色路引,首指第三座倒悬河底的女童尸身。
那具冰封的尸骸不过六七岁模样,眉心嵌着逆命珏碎片。当张尘靠近时,女童突然睁眼,瞳孔中炸开琉璃色焰火:"爹爹,你终于来交今年的眼睑税了。"
荒原震颤。倒插的锈剑齐齐鸣颤,剑身浮出靛蓝色税纹。张尘的右眼齿轮不受控地转动,视野被切割成重叠的时空——女童在血枫林追逐骨片,腕间系着缩小版的逆命珏;苏晚跪在青铜门前,将骨簪刺入女童眉心;星骸之主的阴影笼罩祭坛,从女童天灵盖抽出一缕金线...
"阿宁..."张尘喉间滚出陌生的名字。税印突然灼痛,皮肤下凸起的门纹如藤蔓疯长,在胸口拼出完整的饲主图腾。女童尸身在此刻融化,冰水渗入荒原裂缝,催生出大朵青铜菌花。花蕊中升起三百面冰镜,每面镜中都映着张尘扼住苏晚脖颈的场景,而背景里的女童正在税吏名册上勾画红叉。
葬天剑突然脱手刺入地面。剑柄逆命珏彻底碎裂,涌出的不再是星砂,而是粘稠的金色脑浆——那正是星骸之主从历代饲者颅中抽取的"天道税"。脑浆落地凝成青铜算盘,横梁睁开九只竖瞳,瞳孔深处浮现张尘的前世:青冥祖师手持算珠,将女童的魂魄炼成第一枚税印。
"明白了吗?"女童尸身悬浮至张尘面前,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税印中央,"你每葬一次天,就帮爹爹多收三千魂税。阿宁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你成为最完美的饲主——"
荒原突然塌陷。张尘坠入突如其来的深渊,无数青铜手臂从岩壁伸出,指尖镶嵌的逆命珏碎片割开他的皮肤。在纷飞的血珠中,他看见真相:女童阿宁才是初代饲主,苏晚不过是她逃脱税印的容器;而所有葬天者的轮回,都是星骸之主为驯化新税吏布下的棋局。
深渊底部矗立着青铜碑林。每块碑文都记载着税吏的"功绩",张尘的名字出现在第七百九十西块碑面,下方小楷注着:"天和西百二十七年,征魂税九千斛,饲第九门"。当他触碰碑文时,靛蓝色的字迹突然活化,化作锁链缠住西肢,将他拖向碑林中央的熔炉。
炉中沸腾的并非铁水,而是凝成液态的《饲门典》。书页在高温中翻滚,露出被星骸之主抹去的章回——"若饲主生异心,当剜其目,以瞳饲门"。张尘的右眼齿轮突然爆裂,飞溅的碎片被熔炉吞噬,炉火瞬间暴涨九丈,火中浮现阿宁狰狞的笑脸:"好爹爹,把你的左眼也献给..."
剧痛激醒了琉璃心火。张尘的左眼突然渗出星砂,砂砾在空中凝成苏晚最后的剪影。她破碎的裙裾卷起脑浆凝成的风暴,生生撕开熔炉壁。张尘趁机挣脱锁链,徒手插入沸腾的经卷,扯出被熔炼的真相——青铜碑文突然集体倒转,露出背面血写的《逆税诀》:
"饲主饲天,天实饲人。
焚经为烛,照见真门。"
熔炉轰然炸裂。飞溅的铁水化作青铜鸦群,鸦喙叼着税契袭向张尘。他挥掌劈开鸦群,掌心沾染的靛蓝色液体突然渗入经脉,在皮肤下拼出第九重天的星图。阿宁的尖啸声中,倒悬的往生河开始崩塌,女童尸身急速腐坏,露出底下青铜浇铸的星骸之主本体——那竟是放大万倍的税印,印纽雕刻着九扇门扉,门缝中渗出张尘三百世轮回的记忆。
星骸之主的咆哮震碎碑林。张尘踏着坠落的青铜碎碑跃起,左眼星砂凝成真正的葬天剑。剑锋触及税印的刹那,往生河底的女童突然睁开双眼,琉璃色的瞳仁里旋转着《逆税诀》全文。
"阿宁,看看你漏算的税。"
张尘的剑势突然逆转,税印表面浮现细密裂纹。裂纹中涌出苏晚藏匿的星砂——那是她作为容器偷换的三百年魂税,此刻正化作滔天巨浪反噬星骸之主。阿宁的青铜身躯开始锈蚀,她疯狂挥舞着门扉触手,却打碎了倒悬的往生河。
河水裹挟着历代被征魂魄倾泻而下。张尘在洪流中看到无数熟悉的面孔:青冥祖师的魂魄正将税契撕成碎片,谢无咎的前世用齿轮刻写《逆税诀》,而苏晚的残影在每一道浪尖起舞,腕间逆命珏拼合成完整的圆。
当第九扇门扉崩解时,荒原上百万锈剑突然凌空飞起。剑柄流苏在琉璃火中重生,系着的铜铃齐奏《往生谣》。张尘的左眼彻底化作星砂漩涡,漩涡中心浮现真正的"无税之境"——那里没有青铜门与饲主,只有苏晚牵着年幼的阿宁在血枫林拾捡骨片,腕间逆命珏映着朝阳,宛如新生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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