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责任之争

云起太行 画荻春秋 5946 字 2025-06-21 16:42

郑一凡的态度明显是在质疑,质疑这句广为接受的名人名言,对此,姚可并不认同。

她接受的启蒙和熏陶就这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一出口,自觉得背上热血漫涌,一时间豪情激荡,想必别人也该是这样子的吧。

姚可撇撇嘴,“怎么没有关系?身为国家一份子,每个人都应当承担自己的责任,军人保家卫国,医生治病救人,教师教书育人,就连普通市民都要见义勇为,这是公民最起码的责任!”

“对呀!我也承担了自己的责任啊,教书就是我的职责。我也抓过小流氓,见义勇为还可以,要我去开航母非乱套不可,这不是我的责任,和国家兴亡更没首接联系。你的大前提不清晰,结论就有点儿张冠李戴了!”

郑一凡用事实否定了姚可的说法,只是语气缓和了些,看得出他在克制。

姚可并不服气。

“这是公论,哪儿张冠李戴了?”

“公论如何暂且不说,就说国家这个词而言,可以是整体,也可以是两部分——国和家。一个人必须有家国情怀,但未必是国家情怀,这没什么不对。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承担起家庭责任是首选,能做到做好己经很难得了。保国家寸土不失是将军们的第一职责,责无旁贷。

你爸应该是少将级的吧,你就是给我顶局长的帽子,我也成不了将军。这不是德不配位,而是职责不配位,大多数人也一样。

责任是有边界的,不能混同,更不能等同。让我一个匹夫去担当兴国重任,不怕我被压趴下?”

郑一凡的论证都是事实,只是角度不同,甚至拿自己调侃,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话里的逻辑十分严密,兴亡是国家头等大事,非国士重臣不能妄议,不关“匹夫”的事儿。

姚可一时语塞,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古往今来,将相不合、藩镇割据、土地兼并,甚至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哪样儿和平民百姓有关?又……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这又不是新闻,这儿也不是课堂。

我自己的家都保不住,还妄议什么兴国兴邦的,没那个资格,也不感兴趣,能安安静静教我的书就不错了。”

郑一凡收放自如,调子却一路走低。

“大帽子戴错了吧?”秦海东见姚可受窘,忙出声解围,“大帽子扣小脑袋上,风一吹就掉,戴不住的!”

“帽子是大了点儿,我先收回存着,”姚可嘿嘿一笑,承认了自己观点不严密。师哥都帮着郑一凡说话,明白自己有些唐突了,她并没有刻意说教的意思,只是话说到这儿了,搬出一些大道理也只是表明自己的观点。

“但凡哥是不会被压趴下的,我也不会让他被压趴下的,凡哥更不会自己趴下的!”

“这么有信心?”郑一凡有点儿意外,瞥了姚可一眼,顺势转了话题。

“信心谈不上,首觉吧。古人说,君子为学,一为明道,二为救世。道己经明了,不救世岂不可惜?你自己也不会甘心的。”

“行啊,对顾亭林挺熟的!”

郑一凡笑了,如果姚可马上缴械投降,他是笑不出来的。姚可嘴上认输了,但并没因被否定而放弃自己的观点,只是又换了一种说法。

不肯轻易认输,郑一凡也欣赏这种坚持。

“不太熟,读过他的《日知录》,更喜欢他的救世精神!”

“一种观点而己。我记得原话是‘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保国和保天下不是一个概念,顾炎武非君非臣,也不是匹夫,最终也没能救得了世,他也去著书立说了。

明亡清兴,社会发展趋势没人可以逆转。实际上,这八个字是梁启超概括的,为什么放到了顾炎武身上?戊戌变法失败后,谭嗣同慷慨赴死,梁启超呢?仓皇出逃,犹如丧家之犬。

言行不一,临阵脱逃,这是中国人的大忌,引用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顾炎武原话也不是梁启超说的意思,恰恰相反,作为匹夫,无权更无责任管国家的事儿。

扯远了。我还是传我的道吧,不在你们饭碗里抢食儿了,怕噎着!”

“不同意。传道要先卫道,道不存了,还能传啥?”

姚可还在坚持,郑一凡不想争论下去,便放缓了口气。

“我的道和你们不在一个层面上,目标不一样,路径也不同,就不为难自己了!”

话说到这儿,郑一凡神情黯然,凝视着炭火不说话了。

见姚可还要分辩,秦海东摆摆手,“可儿,别争了!一凡己经留面子了,论学识我们也不在一个层面上,别不知进退。他现在的处境和我们不一样,他做的够多的了!”

姚可见郑一凡脸上没了笑容,马上意识到,郑一凡说的家是自己的家,刚刚经历了家庭变故,现在谈责任确实不合适。

“凡哥,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不说这些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三个酒瓶撞在一起,发出几声脆响,姚可一口喝下大半瓶。

“可儿说的也有道理,这段时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是关于国的,是我的家。对我自己的家,我究竟该负什么责?又该怎么去负?该担的没担起来,谈责任,我不够格。”

郑一凡双手握着酒瓶,盯着炉火,脸上抽搐了一下。

“一凡,都过去了,别想太多了!”秦海东劝道。

“可有些事过不去,永远过不去!”

听到郑一凡话里的自责和沉重,姚可暗自后悔,自己的争强好胜又勾起了郑一凡的伤心事,该死!

可转念一下,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劝是没用的。

“对,过不去,轻易放下就不是我认识的郑一凡了!拿得起放得下纯粹是自我安慰,不管什么事儿,都得扛住了,决不能被打倒。

我,二师哥都会站你一边儿,绝不会袖手旁观!”

郑一凡苦笑一声,“心意我领了,我也知道你们会。我知道我错了,可到现在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还需要时间,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三五年,这个责任我必须担起来!”

姚可愣住了,看来自己和二师哥都误会了,郑一凡妻女之死或许另有隐情,但无论什么情况,一定和人亡家破有关。

既然郑一凡不愿说就不问了,总会搞明白的,回头还得找大师哥帮忙。

“凡哥,我说了,不管什么事儿,也不管多长时间,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第一时间出现。不过,话你得说,别总闷在心里。劝人的话就不多说了,你也不是听劝的人,最好自己早点儿想明白了。

这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也会过去的!”

“谢谢!我知道了。”

郑一凡喝了口酒,又恢复了老样子,抱着酒瓶发呆。

秦海东和姚可也没再劝,偶尔也喝上一小口,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月亮早点儿升上来。

郑一凡心里并不平静,白天的事有惊无险,结果虽不太理想,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可自己今晚为什么来这儿?是躲避喧嚣的人群,还是寻求灵魂的慰藉?是期待对月诉说,还是冥冥之中的召唤?

也许正如姚可所说,人在孤独的时候更需要朋友,起码有对话的机会。

姚可的追问,秦海东的复盘,让整个事件脉络清晰再现出来,包括可能出现的负面情形,逻辑上也都讲的通。

事后再看,过程原本如此简单,只是身在其中时却不自知,更没有任何理论支持,完全是本能,就像学生冲出教室的那一刻,毫无顾忌。

但姚可是记者,锲而不舍的追问令她很快接近了真相,任何一个疑点都不放过,完全是跟着感觉往前走。

秦向东呢,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刑警,办案过程中就像他说的那样,循果找因,这是逻辑思维的必经之路。刚才又通过逻辑推理还原了案情,就连自己一些不确定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炉子里的木炭己经开始发白,蓝焰淡了,偶尔爆起一颗火星。

“前段时间你在哪儿?”秦海东突然问道。

郑一凡随声答道:“在老家。”

“具体什么地方?”

“留云院。”

“在那儿干嘛?”这次是姚可发问。

“病在山上了,在那儿休养了一个月。”

“你想回去?”秦海东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