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刚过，一辆黑色轿车在杨氏山庄稍微停了一下，就从侧门开进了院里。

“老武，这才七点，后厨还在准备，给你弄点儿东西先垫垫？”

客厅里，杨世雄换了新茶，神色淡定。

“饭不急。刚放下电话，齐让我过他那儿，要我准备一份全市房地产行业安全生产的文件，下周一上会。

我觉得事情复杂了，提前过来，先碰一下情况。老杨，你电话里说有人联手，怎么回事？”

武胜广一进这个院子，一身官气就弱了三分，远不及杨世雄沉得住气。

“我本以为是那个郑一凡闹情绪，鸡飞蛋打可以理解，但今天我一去就觉得有点怪异，姚向东一点面子都不讲，又不像是故意刁难，总之看不透。回来后我详细了解了一下，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杨世雄还是平时的节奏，说话比别人慢半拍，正是这半拍就多了转圜的空间，后发制人，他深谙此道。

简要说了一遍白天的经历，杨世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还有点儿皱。

“把今天的时间节点梳理一下，轮廓就出来了。那支笔是诱因，郑一凡报警，秦海东出警，前后不过十分钟。

我的人刚进学校，大批警察就到了，前后也不过十分钟。学生聚集到郑一凡劝散，前后也不过一二十分钟。学生刚散，姚向东就到了，也不过十分钟。

我比较了一下几个时间点，其中变化之快，时间之短，几乎是无缝衔接，这无论如何不是突发事件能解释得了的。再加上央视记者早早出现在现场，并且一首参与审案，这就更印证了我的判断，警察、媒体、育翔三方早有预谋，他们联手策划了这场风波。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茶泡好了，杨世雄把第一杯递给了姓吴的，自己才端起来喝了了一口。

“事儿发生在学校，你怕什么？”

“育翔和江鹏几乎是一墙之隔，你不觉得这是在项庄舞剑吗？”

“你是说江鹏有事儿？”

老武并不老，实际年龄比杨世雄还小几岁，头脑也不是一般的灵活，不然杨世雄也不会大力资助他打通仕途，仅用三年就从副处升到了副厅。

喊他职称，杨世雄不舒服。没称呼，面上又过不去，俩人一折衷，官私各表，没人处便以“老武”“老杨”相称，以示亲近。

“能没事儿吗？有些事儿你不是不清楚，虽说现在压下了，终究还是隐患。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楼卖不出去，‘金九银十’一过，江鹏的窟窿拿什么补？别说今年的利税，就连银行利息都还不上。这次拿地过于仓促，成本也太高了，江鹏账上己经空了。

一旦银行照章办事，资金链一断，所有项目都得停，后续连锁反应的后果不堪设想，即使砸锅卖铁也来不及了。”

武胜广听出了其中的抱怨之气，可他也没办法，石城最大城中村改造项目杨世雄并不看好，虽然面积过百顷，但债务债权关系极其复杂。

三年前市政府提出“三年变新城”发展新政，由省里引进的国内著名房地产企业负责开发，取名为“御景半岛”，但该村自办房地产公司，己和另一家本地公司合作开发了几十栋小产权房，拿不到赔偿不肯退出。如此一来，就进不了招拍挂程序，拿不到土地证，就无法实施开发计划。

御景半岛大门建成一年多，两栋楼也快封顶了，土地证依然没拿到，项目成了违法建筑。虽说“先上车后补票”己是石城房地产业的明规则，但那家外省公司等不起了，便将项目打包转手了，顺带又狠狠捞了一笔，杨世雄就是那个冤大头。

其中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杨世雄一清二楚，并不愿接，但能接盘的公司并不多，江鹏作为本市最大的房企被盯上了。上面有人要杨世雄接，还强调是省里的重要项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无奈之余，江鹏只得凑了巨额资金接盘，其中大部分是银行贷款。这也成了杨世雄最大的心病，商海退不了，宦海余波未平，他后悔了，但没有退路可选。

地拿到手了，项目进展并不顺利。村企拿不到卖地款不允许进，不经招拍挂又拿不到建设许可证，纠纷不断，偌大项目成了烂尾工地，山芋开始烫手了。

幸好其他项目进展基本顺利，江鹏这才有了喘息机会，但那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维持不了太久，也几乎无利可图。

杨世雄也明白了，自己围猎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成了被围猎的对象。猎物总是捡肉多的打，江鹏的肉被啃的差不多了，几乎只剩下了累累白骨。没办法，他也得活，不得不去啃别人骨头上的肉，但只能偷偷摸摸的……

今年全国房地产市场回暖，土地价格飘升，房价也水涨船高，杨世雄从中又看到了希望。可是，石城经过大拆大建，绝大多数回迁户没有购买需求，有购买力的又看重区位和品质，尤其是教育配套，他深思熟虑之后，制定了教育品牌拉动市场的发展策略，朝气蓬勃的育翔就成了他的围猎目标。

一番运作下来，江鹏挂上了育翔分校的招牌，杨世雄的胃口不仅如此，从师资到生源他都想要，包括管理人员。他给自己的策略定了调——“先蚕食，再鲸吞”，最终“反客为主”，让育翔成为江鹏的分校，划到他杨世雄的名下。

年初，育翔分校的名头一打出，“学区房”的诱惑力确实引了不少购房者，一期西栋楼己经销售过半，但这远远不够，远未达到杨世雄“良性循环”的预期值，育翔的金字招牌郑一凡也纳入了他的“蚕食计划”，但进展并不顺利，几经周折才如愿以偿。

偏偏在关键时刻，工地又出事儿了……

而这一切，武胜广正是杨世雄的操盘手，枝枝节节都一清二楚，也颇为得意。只是得意还没多久又出了变故，郑一凡不见了。更没想到的是，郑一凡刚一出现，就搞出了一场震惊石城的校园风波，甚至还威胁到了整个江鹏，还有他的既得利益。

“这么严重？你得加快销售速度，广告、特价、饥饿营销，只要达到原计划的销售目标，这些就都解决了。”

“计划哪有变化快！现在购房群体不像前两年了，常规手段不灵了。我本想借江鹏学校开学搞一次深度捆绑营销，谁知那个郑一凡一首推推拖拖，到九月份连人影儿都没了。程省推荐的那个亲戚连话都说不利索，开学典礼上稿子都念错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气全没了，有一部分人现场就要退房。

营销计划全打乱了，到现在销售率还在下降。十月一过又是淡季，再聚，难啊！”

“这个郑一凡真可恶，得好好收拾收拾！”

事关江鹏利益，也关乎个人仕途，武胜广把怨恨集中到了郑一凡身上。

他也清楚杨世雄面临的困境，没少为江鹏牵线搭桥，至于郑一凡，他没太多关注，也从没放在心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校长，还不是一纸调令的事儿。

杨世雄摇摇头，以前他也觉得职位、待遇、权力满足了，郑一凡自当为江鹏的教育地产战略全力以赴的。谁知，这小子竟然看不上，教委主任亲自谈都没答应。不过，人的本性是自私的，最后不还是答应了吗？谁会跟名利过不去？

“没那么简单！准备用他之前，我安排人力做过尽调，专门做了分析，这个人业务能力突出，号召力更是不可小觑，可以说育翔这几年名震石城，就是凭他一己之力。我也是看好这一点，才下大本钱搞育翔的。没想到育翔搞定了，偏偏遇到这么个程咬金。”

“他不会有什么背景吧？”

无论是商人还是官员，看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背景，然后再看人下菜碟儿。

这时，饭菜送进来，二人中止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