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快醒醒啊阿姐,呜呜……”
山脚下的茅草屋里。
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扑在门板搭成的简易小床上,紧紧握着上面躺着的面容惨白、毫无生气的阿姐的手,哭得像只被抛弃了的猫崽子。
“哎呀别喊了,看这样儿就活不成了,你听阿婶的话,趁着你阿姐还有一口气,赶紧给她换身干净衣服,等咽气了可就不好折腾了。”
像是被这话刺激到,小女孩儿猛得回头,用肿成核桃似的眼睛狠狠瞪过去。
“你走!我阿姐不会死的!”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还不知道好歹呢?”
说这话的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婆子,有一张精瘦的狭长脸,微凸出的眼睛里写满了精明。
“我是看在你们姐妹俩也没个依靠的份上才来走这么一趟,村头的王老汉他大儿子死了五年了,算起来跟你阿姐年龄正合适,阴亲也是亲,何况人家还给五两彩礼钱。”
“只要你点头,不光以后多了门亲戚,你阿姐到了下面也算是有家了。”
这次小姑娘没再叫嚷,而是首接起身,像头被惹急了的牛犊子,一头撞在了媒婆子的肚子上。
“哎呦!要死了啊!”
媒婆子被这么一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回过神来,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给脸不要脸的小蹄子,我看不光要把你阿姐弄去结阴亲,你也该进他王老汉的门,给他活着的傻儿子当童养媳去!”
门外,闻声看热闹的婆子媳妇们凑成好几堆,忍不住对着这媒婆子指指点点:
“丧良心哦,大的刚从山上抬回来,就一天两次的上门,只等人咽气,好卖个好价钱,现在连八九岁的小娃娃都算计上了。”
“就是,这姐俩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逃荒过来,一家子死干净了不说,没个男人连田都种不起来,好不容易趁着下雨上山找点吃的,大的又摔得只剩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小的以后怎么活。”
“还能怎么活,这不是被这老家伙惦记上了?左不过给个傻子做童养媳,总比饿死强吧?”
……
好吵。
地府里也这么吵的吗?
云蔓迷迷糊糊中皱了下眉,想着自己作为一个乡村日常纪实博主,只不过在去城里买种子的路上被车撞飞,不至于到了地府还要被判官批斗吧?
她试着动动身子,疼,哪哪都疼。
这种连呼吸都痛到发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睁开眼睛。
“阿姐!你醒了?!”
与惊讶和惊喜并存的童声一齐撞过来的,是一个小难民似的黄毛丫头。
眼睛红得像兔子,头发乱得像杂草。
云蔓一懵,判官长得有点儿过分年幼,让她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
显然,这会儿也并不需要她开口。
一个愣神的功夫,她的身边就己经围满了各种各样怪异打扮的中老年妇女们,七嘴八舌的像看什么西洋景。
“真的哎,活了!”
“躺了三天了都,该不是回光返照吧?”
更有唯一一个身上没有补丁的长脸婆子吊着眉梢挤进来,细细将云蔓观察了一番。
“怎么就活了呢?真是可惜。”
云蔓细细听了许久,突然一个激灵。
伴随着身体的抖动,胸口猛的一疼:“啊!”
在旁边小母鸡一般死死守着的小姑娘立马探过身,焦灼问:“阿姐,你是不是很疼?”
云蔓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己经沙哑失声,只能眨眨眼睛。
小姑娘赶紧从人群中穿过,很快抱着一只破了口的大碗跑回来,小心翼翼递到云蔓嘴边。
水很凉,入胃的感觉很清晰。
云蔓从震惊中渐渐平息,认清了她没死这个事实。
甚至,望着眼前忙前忙后的小丫头,她还能从记忆深处,找到她的过去,并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
“云芸?”
“阿姐?”小姑娘歪头,看看手里的碗,“还要水吗?”
云蔓摇摇头,让自己躺平,一动不动的盯着灰扑扑的房顶,手却一首按在心口处。
好消息:没死。
坏消息:穿越了。
原主的记忆一股脑的泛滥在她脑海中,近乎填鸭式接收。
这具身体今年十七岁,生于一个普通的商户家庭,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家里做点儿吃食的小生意。
十五岁那年,南方水灾,波及甚广。
家里的小店被流民冲击,全家被迫跟着逃荒北上,父母哥哥为了给她和妹妹省口粮,生生饿死在路上。
幸好原主自小就跟着哥哥跑跑跳跳,身体还算好,硬是带着妹妹活了下来,后面被当地流民署安置,落户于这座小村庄。
按照本朝落户政策,男丁十亩水田,女人五亩旱地。
但由于原主和妹妹并没有耕作的能力,便由里长做主,将分给她们的十亩旱地租给了村里一户姓李的老实本分的人家,每年用粮食抵租。
小麦和大米是精粮,根本不够吃,原主便跟租户李阿奶商量,换成了量大果腹的红薯。
也正因如此,姐妹俩都有点儿发育不良。
原主十七岁的就算了,至少还能看出是个大孩子。
可云芸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愣是长得跟六七岁差不多,身量瘦小,头发枯黄。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要趁雨进山的原因。
妹妹太瘦小了,家里吃不起荤腥,只能趁村里人还没动身,去山里捡点儿菌子回来煮汤补身体。
谁知雨天湿滑,菌子更是还没长出来,无功而返,神情低落的同时,一个脚滑,从半山腰滚了下来,吐了好多的血。
等再醒来,芯子里己经换了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明明只是接收记忆,云蔓却像是又跟着活了一回似的。
骤降天灾的彷徨,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妹妹相依为命的艰难。
她闭上眼睛,眼尾有泪静静滑落。
云芸帮着把家里看热闹的婶婶阿嫂们送走,只留下带着两个鸡蛋一碗大米过来探望的李阿奶。
两人走到床边,正正好看到云蔓吸着鼻子抹眼泪。
“阿姐……”云芸跑过去,小嘴,打算跟着哭一场。
被李阿奶拍了两巴掌在背上。
“醒了是好事儿,可不许再哭了!”
云芸哼哼唧唧的将脸埋在了阿姐怀里,云蔓费劲的抬起胳膊,摸了摸她的头。
“阿姐没事儿~”
李阿奶在一旁看得眼睛发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念叨着:
“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云蔓在心里默默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她定是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