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众人慢慢地咀嚼着杨振华和狗蛋儿带来的干粮,细细的聆听着他俩,悲切的交替讲述着马大叔的故事。毋庸置疑,他们都在为马大叔的牺牲悲痛而又惋惜,也为他的英勇壮举敬佩而又倍感骄傲。
手中的馍饼被不停的泪水浸透变软,咸咸的失去了坚韧和筋道。哽咽在喉的咀嚼物时时不能下咽,顶撞的胸膛一阵阵痛苦难忍。
倚靠在何英怀里泪人似的杨振华,天真的仰脸问道:“大姐,我们能把大叔的遗体安葬一下吗?他一人在那里孤苦伶仃的......”
一句话说得何英又是一阵泪如雨下,顺着她憔悴的脸庞一首落到振华幼稚的脸上:“一定要,一定要!一定得想办法把大叔安置好……”
好久没有人再说话,山洞中安静的只有一声声低沉的抽泣,和远处传来的泉水叮咚。其实,除了杨振华幼稚的想法,其余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也许此时犬养正在拿着马大叔的遗体做诱饵,坐等游击队或者其他什么组织,或者个人尽快上钩呢。
人们不仅为马大叔的牺牲悲痛,同样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叹息。他们何尚不想尽尽最后的一点责任,但日寇会给他们机会吗?沉寂给人的压抑实在是难熬,为了打破这种近似凝固的气氛,何英把话转向了小福,她同样也为小福的安危担心。
当她得知小福交给了游击队员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喃喃的祈祷,愿他和游击队员们都能顺利的撤到安全地带。
“砰砰……”山谷里传来两声的枪声。
人们立即警觉起来,郭松子和尤忠实迅速掂起步枪,架在石块上对准洞口方向。
何英观察一阵见洞外没有人影踪迹,安慰几位道:“估计是鬼子开始搜山了,先不要着急,等我去看看是啥情况。”
“我也去。”何英刚刚屁股,杨振华便跟着要去,但他被狗蛋儿拦了下来:“你好好待着吧,别去捣乱了。”
杨振华有些不乐意,他知道这是狗蛋儿嫌他不听话,故意在“排挤”他。但他还是坐下来了,有些不服气的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又狠狠的白了狗蛋儿一眼。
狗蛋儿被他白了一眼,自然心知肚明个中原因,但他不会在意这些,心疼地拍拍振华的肩膀说:“你让这两位大哥看看你的脸青的跟萝卜一样,眼睛肿的像两红灯泡,嗓子都发不出声音啦——好好歇会,假如有情况,我们还得赶快转移地方呢,留些力气跟鬼子干,光犟是没有用的。”
振华还想和他顶牛,被何英制止了:“狗蛋儿哥说得没错,好好陪着两位大哥,该你出力的时候自然不会少你的。”
何英的话给了杨振华很大的安慰,使他有些激动的心情得以舒展和放松,对着何英点点头,又对着狗蛋儿做个鬼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山中的雾霭己经稀落,霏霏绕绕在半山腰里游荡。何英和狗蛋儿小心的隐蔽在一片离山洞不远的荆棘中。由于没法看到山上和山下的细节,因此也不敢贸然向前乱闯。蹲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便相互招呼着准备撤回洞去。
这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歌声断断续续,凄凄惨惨。像是从天上飞落下来,被大山大树挡了一层又一层,衰减的几乎是没有了一点生机。
俩人重新定立那里,仔细的判断着歌声的方向。
在经过短时的断续后,歌声又飘来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声音仍然那样的悲伤,但好像不是出自一人之口。
“九一八、九一八,从哪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哪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了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见到我那可怜的爹娘……”歌声变成了二人合唱,凄惨中带着悲愤,悲愤里含满壮烈。
何英的脑海里立即显现出两个东北汉的身影,夹在风雪里滚滚入关的人流中,拖儿带女、背井离乡离开了故土。他们一边走呀一边唱呀,歌声像似漫天的飞雪,使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同时,她也像是置身于这冰天雪地之中,不由得浑身颤栗。
这时,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群人嘈杂的吼叫,然后有一个清楚的声音在喊:“死到临头了还唱啥歌哩,抓起来!“这是厚三的声音,狗蛋儿听得真切,从喉眼儿里迸出三个字“狗汉奸!”
一切都很清楚了,这一定是昨夜里走散的被营救出来国军士兵。从他俩的歌声中判断,他们应该是东北人,应该隶属于东北军的序列。何英知道在中条山驻防的队伍,的确有东北军的将士,他们是“西安事变”后被遣散出来的。
何英突然感到自己出来的太晚了,如果早些能发现他俩,也许还能把他们接进山洞里。
其实她也清楚这是自己无谓的自责,只是这两位兄弟刚刚逃出魔窟,眼下又落魔掌,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一阵厮杀的声音传来,随后是一声怒吼:“汉奸卖国贼,去死吧!”然后便是紧挨着的两声手榴弹的爆炸。一群急促的恐惧地呐喊声,随着爆炸声一起消失,一切都又归于平静。
这俩人是怎样和这些伪军搏斗,怎样弄响了两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这些细节她无从知晓,但她似乎看到两个人抱着敌人的情景,是那样的壮烈。
何英抓着的荆棘,顺着藤蔓流下一串鲜红的血液…….
按杨振华倔强的性格,是不会那样听话的,是他有了想法才没有跟着何英她俩出去。是那杆横在郭松子面前的长枪,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了他的兴致。他也要学会打枪,只有会打枪才能与鬼子对抗,而不至于伸着脖子任人宰割。所以,现在他就缠上了这两位大哥了。
多一份力量就能多杀几个鬼子,郭、尤二人也就不再顾忌他有没有枪高,拿不拿的动枪,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认认真真的教导他射击的基本常识,从拉枪机、装子弹开始,推上枪机、打开保险,然后瞄准目标。
三点成一线锁定目标,屏住呼吸、轻压扳机,等确认目标脱逃不出自己的控制时,再扣动扳机击发。击发时用力不要过猛,以防拉动枪身使子弹偏移。那样子就会白白浪费一粒子弹,也会失去一枪毙命的最佳时机。
杨振华在这方面或许是有些天赋,经过二位的点拨后,很快就掌握了射击的最基本要领,像模像样地不厌其烦地练习卧姿射击。
到底还是因为人小体力不行,蹲姿和立姿无论如何也端不稳枪。不过,利用卧姿只要能杀死鬼子,也算是很不错的,这样对保护自身安全也不是啥坏事。因此,两位大哥哥看着他拉动枪机、空枪射击的不断熟练,呈现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练习一阵后,振华渐渐觉得有些不尽人意了,脑海里闪现出装上子弹,实弹射击一下的念头。但他知道子弹紧缺,两位大哥不会轻易同意他那样做。再说了,即使他们同意打上一枪,那枪声肯定会惊动敌人而暴露了自己。因此,也就一口唾沫把话咽了回去。
他把枪口对准洞口外的一棵矮树的枝丫处,仍然不停的瞄准射击、瞄准射击。突然,外面传来了两声爆炸声。声音疑似很远,但他仍是一惊,架在肩上的枪托不由得松脱下来,扣在扳机上的右手食指也在不停的颤抖着,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是中了哪门子邪,胸口不停地"怦怦"首跳。
郭尤二人也是吃了一惊,但他俩毕竟是军人,很快便又进入状态。迅速拿起武器,随时准备战斗。停了一阵,见洞外并没有出现异常,两人便又松懈下来。
郭松子说听声音离这里还挺远的,暂时不会有啥变故,因此他安慰杨振华要趁着冷静,要做到百变不惊才能克敌制胜。他要他继续练枪,自己提枪向洞口走去。
杨振华长长的松了口气,又把枪托顶紧在自己的肩头,标尺的缺口和准星对齐放平,目标又锁定那个树丫扣动了扳机。枪身有些被拉偏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己经心不在焉,注意力不集中了。他担心的是何英姐和狗蛋儿的安危,着实有些心烦意乱。
他打算起身跟着郭哥出去看看究竟,却发现何英和狗蛋儿顺着枪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没有走出洞口的郭松子也转身折了回来,不等他俩坐定便急不可耐的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杨振华丢下枪也迎了上去,一眼便发现了大姐殷红的左手:“大姐的手咋啦,被炸着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住她的手要看个究竟,焦急万分的带着哭腔问道。
“没事的,被树枝扎破了,不碍事。”何英若无其事的安慰道,但她的神情显然是没有那么平静。经过一阵冷静之后,她才把在外面遇到的情况给大伙讲了一遍。
同时她也清楚的意识到战斗己经离她们很近了,因此她告诉大家说:“准备战斗吧!也许我们的战斗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还能给失散的弟兄们一个躲避的机会。或者能减轻游击队的压力,把更多的解救出来的士兵们带到安全地带。”
郭松子早己是磨拳擦掌了,听了她的话立即来了劲头,举了举手中的武器道:“早晚都是一战,晚打不如早打。趁现在精力还行,多消灭一个咱就多赚一个,按计划行事各就各位吧。”
“大妹子说得对,我们这里一开战,必定会吸引住大量的敌人。我们拖得时间越长,就越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别在犹豫了,开战吧!”尤忠实也坚定的应声附和道。
说完二人便要走向原计划的射击位置,却叫何英给拦住了:“且慢,我还有一个事放心不下。”说完,她把目光移到杨振华身上。
郭松子和尤忠实,还有狗蛋儿也随着她的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杨振华的身上。他们也突然意识到,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参加这样没有退路的战斗,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可是,目前的处境又能把他弄到哪里去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做了难,又一起把目光投向何英。
杨振华被大伙的这种目光盯得如坐针毡,一时间还没有明白众人的意思,也只好把目光投向大姐以求答案。
何英深情的望了他许久,然后轻声的说:“坷垃,和你商量点事,你听姐不?”振华点头称是:“说吧,姐姐的话俺听。”
“那你现在就跟着你狗蛋儿哥走,他的路熟,一定会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的。趁现在敌人还没有发现咱们,还是有机会的。”她的话不光是让他听,也是给狗蛋儿讲的。
杨振华听完大姐的话,才明白她们的意思何在,不由得有点大发雷霆:“你又撵俺!你又撵俺!你不是好姐姐。你说过再也不赶俺了,为啥又要撵俺……俺不走!就是不走……呜呜呜……”他伤心的大哭起来。
何英见状,也止不住热泪两行。一把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傻兄弟,这是打仗,不是做游戏.......打仗是要死人的知道不?你还小,姐姐不能看着你……倒在我眼前,知道不?……听话啊。”
“不听!这话俺就是不听,俺不怕死……俺死了就能见到俺哥啦。还有俺爹、俺娘……”他哭喊着,十足的孩子气,搞得大家一个个潸然泪下。“俺都会打枪了……俺还会扔手榴弹哩……为啥要赶俺走……俺要打鬼子,要为俺哥、俺爹俺娘,还有俺村里很多被日本人烧死的人报仇……呜呜呜……”
一首就憋了一肚子冤屈的狗蛋儿也开口了:“哦也不走!哦也要为哦媳妇报仇哩,还有哦庄上许许多多冤死的人……”
何英无语了,其他人也无语了,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在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