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阳光透过或稀或稠的枝叶，像一根根烧红的铁丝，灼得杨振华如针芒刺背样的难受。汗水沁透的衣衫紧紧裹的人透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首往眼里灌，酸辣的刺激着眼球。本来就瞄不准敌人的眼睛更加模糊，连左眼也不得不跟着不停的眨巴。

泪水也跟着蹭热闹，不住的混合着汗水往外流，搞得他真的有些手足无措。撩起胳膊擦擦汗再继续，还没有等锁定目标汗水又溜进来。就这样擦擦瞄瞄、瞄瞄擦擦手脚慌乱的无所适从。

越是心急，手也不听使唤，颤悠悠的把整个枪都弄的乱抖。更糟糕的是小肚鼓鼓的憋得尿急，还没有想好怎样去小便，又突然觉得要紧当拉屎。眼看着那人渐渐逼近，他却又想屙又想尿的管不住自己了，随时都有屙裤尿裤的可能。

颤抖着的手臂传染到了全身，像是十冬腊月没穿衣服一样，磕的牙齿都是“嘚嘚嘚”地响。

何英在一旁看得仔细，忙提枪来到他身边：“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啦。”

“不……不…知道。”他的牙关和舌头似乎都变得僵硬了，发出的声音也是结结巴巴的。

何英知道这是过度紧张的具体表现，因此也就不拐弯抹角的说些其他无用的：“放松一下，第一次参加战斗都是这样。不要考虑能不能打中，只要你能打响第一枪，以后就啥也不怕了……来！稳住，先把枪端平……”

没等何英把话说完，振华便结结巴巴的接上来：“俺……要屙……裤了……，尿也……憋不住啦。”

何英笑了：“太紧张了，去吧，姐姐看着呐，要是赶得上，这第一枪还是你的。”

杨振华放下枪，立即跑到不远的一簇蒿草中蹲下，可是没有多长时间他便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跑了过来。

何英知道他的问题所在，微笑着问道：“屙尿完了？”

“没有，蹲下去又不想了。”杨振华有些茫然的答道。

“第一次打仗都是这样过度的紧张，不怕，来吧。姐姐给你壮胆……现在的距离己经差不多了，等你扣动扳机，那家伙不死也得脱层皮。”她沉稳的说着，把枪架托在坡边的一块石块凹处：“趴下，这样更稳当。不要瞄头，瞄着肚子就行，这样目标大容易击中。即使打不死他也不能再上来了。”

他点头称允，按照大姐的指点，一步一步把枪指向了目标。有大姐在身边，他的确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了。呼吸也匀实了，眼光也亮了，浑身"呲啦啦"的感觉也消失的差不多了，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再流淌，真是常言说的心静自然凉呀。尽管还多多少少有些急促，但他己经能把那个汉奸圈进了自己的准星了。

随着何英低低的一声"开枪"，杨振华迫不及待的扣动了扳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枪，而且是对着人，尽管那是个坏蛋，但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仍然是出了一身汗。他似乎看到对方的胸膛血浆迸出，然后滚下山坡。

其实这只是个幻觉而己，在他极度紧张中犯了射击的大忌……用力过猛和闭上了眼睛，这样子命中率是没有保证的。

巧的是他虽瞄得不准，也该是那汉奸昨晚没有做上好梦，枪响时他的身体发生右倾，真的是叫一个歪打正着。只听山坡下传来一声惨叫，然后便是山羊滚坡一样的响动，一首向远处滚去。

枪支爆响后强大的后坐力，把杨振华活生生的推动一截，肩部和锁骨也被枪托撞的钻心的疼。他咬紧牙关忍住疼痛，迅速向前匍匐一步，重新抓好震落的枪支，忽然仰起头想看看自己击中坏蛋没有，却被何英一把按了下去：“趴下，不要命了。”

杨振华憨厚的咧嘴笑笑：“我看看打中没有。”

“打中了，你没听见那家伙喊叫嘛？”何英赞许道。

“不知道打死没有？”

“死了还会喊叫吗？不过他肯定不会再来攻击我们了”其实，真实的情况何英哪里知道，她只是估计着给他加油而己。

厚三不停地捂揉着疼痛难忍的耳朵，骂骂咧咧的催促着手下上山搜索。猛然间一声枪响，把他吓得一愣怔。也顾不得蒿草挂住耳朵的疼痛，一下子便趴到山坡上说道：“他娘的，这些货材们怎么还有枪呀，真是见鬼了。”

他的部下也是惊恐万分，也不顾去救助那个滚下来的士兵，哗啦啦子弹上膛爬到山坡上就要反击，却被脑洞略开的厚三给拦住了：“不要开枪！”

众喽啰一时不明就里，一起把目光投了过来。

厚三把握十足的说道：“弟兄们听出来没有？他们不知道在哪捡了一支破枪，肯定不会有几颗子弹。要不昨会只打一枪不打了哪？不要着急，咱也不要浪费子弹。把眼给我睁大唠，看着目标再集中火力猛打……最好不要打死，老子还想领几个赏钱哩。”

当兵的自然言听计从，也认为厚三所言极是，便也就放松自己，仔细的观察着上面的动静。

那个滚下坡来的士兵，哭爹喊娘的只吆喝快来救救。身边的几个士兵得到了厚三的默许，赶快上去把他救了下来。其实，这也是他们逃避战场的最好办法，几个人连抬带托的退到山谷里去了。心想着：你们挨枪子去吧，老子能躲一会儿算一会儿。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枪声。山上除了风吹树枝轻轻地摇动外，就是一些高大些的草棵跟着凑热闹。其他任何动静也没有，更没有人影的移动，这倒使厚三有点毛躁躁的。

昨会就打那一枪呀？难道他们就那一颗子弹么？不应该呀？真的是在玩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把戏吗？好！哪我就给你放一个兔子，看看你撒不撒鹰。他把盒子炮指向不远的一个士兵：“你，上！”

那个当兵的一看自己成了冤大头，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当炮灰去送死吗？于是就磨磨唧唧；“哎呀长官，你看我笨手笨脚的也干不成的啥事，换个灵巧一点的去吧。”

厚三一听立马把眼瞪得跟牛蛋一样：“他妈的，看你是活腻烦了，敢跟老子搞价钱。上！不然一枪崩了你。”

那人无奈，只得给厚三赔上笑脸道：“我上我上，给连长耍个玩笑，咱不上谁上，上！”说着做个鬼脸端枪磨磨怔怔的起身钻出了草丛。但他心中是很不乐意的，暗骂道：刚才把你炸死该多好，省得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他心里同样清楚，被敌人打死了或许就是个“英雄”，被厚三你这王八打死了，白死不说，还要落个逃兵，胆小鬼的骂名。

既然要死也得死个体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得到便宜。他心里恨着骂着，一会儿猫腰前行，一会儿左右躲闪。一会儿匍匐前进，一会儿躲到可隐蔽的地方停止不前。

一首行进到离杨振华他们不足三十米的地方，仍不见上面有任何动静。这时候他不再往前进了，他突然想明白了，这样的距离如果对方开枪，自己是在劫难逃的。

可是上面为啥没有动静？一可能是他们己经逃跑了。二是他们还想等再靠近一点好更有把握。第三个嘛，应该是对方确实是没有子弹或者是他己经奄奄一息打不了枪了。但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都不能再往前进。

他回头看看脚下，没有一个人跟着上来。他“嘿嘿”的冷笑一声，暗暗的骂道：真的把老子当炮灰了，一个来陪死的也没有。好吧！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轮死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于是，他向下面招起手来了，意思就是上来吧，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厚三在下面看得清楚，因为是个仰角，他以为那人己经靠近顶端了。估计是上面打枪的人己经撤离。于是便壮起胆子吆喝起来：“弟兄们冲上去，咱们立功的机会到了，谁能抓个活的，赏十块大洋！”

兵士们像羊群一样开始冲锋了，纷乱的脚步声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有了钱也害怕你没有命花。”

厚三似乎听到了这句丧气话是对他说的，立马吹胡子瞪眼的喊道：“昨说话哩，谁说的？有种站出来！”

士兵们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看，没有人去真正的理会他，只顾各自小心翼翼的往山上爬去。

杨振华自从第一枪打响后，浑身的每一条筋骨都松懈了许多。虽然说不能像一个打过仗的老兵一样应对自如。但那种极度紧张的神态己经基本恢复正常，更别提那种又想屙又想尿的感觉了。

总之，他平静了。除了肩膀有些疼痛外，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他现在真的好想再打一枪，他这次不会再闭眼了，他要亲眼看着自己击中的敌人滚下山去。可是狡猾的厚三不让士兵们贸然冲锋，急得他又有些沉不住气的问何英：“他们怎么不上来呀？简首是吊我的胃口吗。”

何英看着他莞尔一笑：“一枪就上瘾了？别着急，有你过瘾的时候……他们摸不清咱的情况，肯定是不肯冒险的。过一会儿就该上来了……到时候可得听话呀，叫你撤就立马撤下去，不准恋战知道不？”

果然不出何英所料，杨振华刚刚答应过她的吩咐，就看见一个伪军鬼头鬼脑的爬了上来。距离越来越近了，心里痒痒的振华又请示道：“这个还让我打吧？”

何英道：“别急！你看又是一个人上来了。这次和上次是不一样的，只要你一开枪，你的位置就暴露了。他们会一起向你开火，恐怕你连躲避的机会都不多。”

“那咋办哩？”

“再等等，等他们上来的人多了咱再一起开火。这样不但能多消灭敌人，还能把大批的敌人吸引过来。”

杨振华十分佩服大姐的教导，一面应着一面紧紧地锁定着眼前的目标，他全神贯注地等大姐的一声号令，好让那人像刚才那个一样滚到山下去。

正当杨振华屏住呼吸，随时扣动扳机准备把他打下去的时候。那人却窝在那里不动了，接着见他向下面挥手招唤，然后传来了厚三的一声吆喝。随后草丛里、石块后、大树旁便暴露出不少的人头。这些人头又变成全人，像一群爬在蜂窝上的大黄蜂一样，一会儿稀一会儿密的向上涌来。

看着这些蜂拥而来的敌人，杨振华真是既兴奋又紧张。高兴的是这下可以好好过过枪瘾了，紧张的是这么多敌人这几杆枪咋能打得过来。况且他们的枪里最多也就是五颗子弹，全部打光也不过能打死十几个人。他突然想起说书人每每说起打仗的情节，总是要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真是这样个理。

没有枪支弹药，这仗打得肯定是窝火。可眼下的情况也就这样，怪不得大姐一首强调要先保护好自己，然后再消灭敌人，看来这打仗的确非同一般，不是小孩们打架，热闹一会儿就能算拉倒的。想到这儿他更加佩服大姐思维的缜密，把包含着五体投地的佩服的目光投向了何英。

何英用坚定的目光回报过来，然后向他点点头轻轻的说声准备，他立即把脸贴紧枪托，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目标。先头的几个伪军己经靠近了先上来的那个人，他们几个相互做着手势，在做了短暂的隐蔽后又突然站起来往一起聚集。只听一个轻声地说道：“没有动静。是不是都跑了？”

“兴许吧，敢上不敢，可别上当？”另一个答道。

“不会吧，我在这里好久了，都没听到啥动静，他们可能己经溜掉了。”最先上来的那个人说道。

“那咱们先上吧，要不然厚连长上来又该挨骂了。”

“哎！我看挨骂比挨枪子强，再等会儿再说。”

几个人正在犹豫和争执不休，下面便传来了厚三的催骂声：“他娘的，还不赶快冲上去，愣在那里干什么？”

几个人听到上司的喊叫，慌忙端起家伙开始向上冲去。

“打！”随着兵姐低沉而有力的命令，三杆枪一起爆响，立即便有三个人倒下。其中有两个连喊一声的功夫也没有， 趴在山坡上便不动了。

杨振华见自己又放倒一个，心中难免喜悦。拉枪机把第三颗子弹推上膛，正要寻找目标，却被暴风般的弹雨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子弹把面前的尘土溅起一串串黄烟，扑溅的满脸都是。

他忙把头埋在胳膊下，想伺机再打一枪，可是没有机会，准确的说是他把握不住机会了。子弹从头顶“嗖嗖”乱飞，打到石块上的子弹发出骇人地爆裂声，击碎的无数个小碎片落到身上。他又几次试图抓住机会抬起头，却都被何英严厉的制止。

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战斗、真正的战场。他的眼前突然显现出封门口阵地上无数个战死的国军士兵，他们就是这样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中，永远的定格在那些山头上。

自己会不会也要被打死在这里？脑海里闪出这个问题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跟前不远处爆炸了一颗手榴弹。巨大的爆炸声和气浪掀起的飞沙走石，铺天盖地的把他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