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颗手榴弹的一起爆响震耳发聩,加上巨石翻落下来的作用力,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浪伴着尘埃,顺着洞体呼啸而入,真真的使人感受到了一种摧枯拉朽之感。
洞内的人们没有谁可以例外,包括距离最远处的杨振华,在一阵懵懂的眩晕之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浓烈的火药味的烟尘像条毒蛇钻进嗓里一样,吞之不进,吐之不出,大有活生生的把人憋死的迹象。
不行,得赶快找个地方透透气。他下意识的把身体转向了身后,看着那条透着光亮但仍是充满了烟雾的岔洞。他刚要起身,却发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进了那个灰黄色的光影中,像皮影戏中的人物剪影,渐渐的向深处走去。就在他即将要消失在洞内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枪响,那个黑影歪歪斜斜倒趔下去。
也就在此刻,杨振华酸涩的泪眼中,隐隐约约的判断出那人是个逃命的伪军。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能盲目的前往,那样子会把自己毫无遮挡的暴露给敌人。于是他又趴了下去,强忍着难受慢慢地向何英移动过去。
洞内纷乱的场景可以说到了极致,那些伪军们除了“嘣”昏了头的,像死猪一样一声不吭外,只要还有些意识的没有一个安生的。不是喊疼的就是骂娘的,这个喊我啥也听不到了,那个叫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还有胆小的眼看这小命没有保障了,扯开嗓子哭爹喊娘......
总之是什么洋相都有人出。因此,杨振华的咳嗽声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其实,也并不是他一人在咳嗽,何英、郭松子和狗蛋儿都不同程度的咳嗽过,只不过他们都在尽最大努力克制着自己,生怕暴露了各自的位置。恰巧是这群混乱不堪的伪军们太不争气,给他们制造了能长时间隐蔽的机会。
但是,郭松子的这一枪却非同小可,使洞内纷乱的嘈杂随着那个伪军的倒下而戛然而止。
那些伪军中也不乏有经验的货色,见同伙倒下后大呼又一次上当了,立即提醒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特别是不要靠近那个有光亮的洞口,只要你走近光环,对手把枪顺过去就能把人放到,就像打野兔一样瞄也不用瞄。
洞内安静极了,那些有经验的伪军们自然不想白白送命,悄悄地端起武器仔细的寻找战机。哭哭喊喊的胆小鬼们趴在又凉又硬的乱石中,把一肚子的“委屈”强咽下去,大气也不敢畅快的出,眼瞪得差点没有滴出血来,努力的寻找着可以藏身保命的地方。
眼下的局势对敌我双方都很不利,洞口被封后,那个发着光亮的岔洞口,成了双方关注的焦点。在洞外的日本人把洞口炸开前,那里就是唯一的生死之路,弄得好可以从那里冲出去,弄不好就是死路一条。
尽管何英她们并没有打算活着从这里出去,但是面对眼前众多的敌人,还真是有些难以消化的感觉。光靠手中的这几条枪显然是做不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手榴弹来解决。
但是,且不说手榴弹够不够用,就眼下的环境就让她们做了难。黑乎乎的山洞里视野有限,根本观察不到对方比较集中的位置,再加上洞顶高度有限,不能大幅度的扯开手臂施投,一旦飞出去的手榴弹位置过高受阻,后果就不敢想象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耐住性子静观其变。
这些道理不光何英想得到,身经百战的郭松子自然也能考虑到。就连那群如陷囚笼的伪军们同样也能想得到,因此,洞内便出现了异常的寂静,谁也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谁过早的暴露了,也就意味着他摸到了阎王爷的鼻子尖了。
“轰隆隆”几声爆炸,打破了洞内凝固般的气氛,原来是犬养在命人炸开洞口。可是很遗憾,堵在洞口的落石实在太大了,不是三两个手雷立马就能炸开的。即使能把巨石炸碎,一时半刻他们也进不得,因为光那一堆碎石也够他们消耗半天的功夫。
但是,爆炸声却把懵了头的厚三震醒了。他像一头在土里打滚的叫驴,仰起头抖抖满身的碎石屑,然后转身向身边一个士兵问话:“这是什么状况?”
那士兵忙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道:“别说话,有埋伏。”
“埋伏,啥埋伏?”厚三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样又问,不过这一句声音更低了一些。
那士兵见他那架势不由心中有些忿然,想着:我靠,感情现在还没有醒哩。但他又不敢对上司发难,只得把嘴对上厚三的耳朵悄悄说了三个字:“游击队,刚才有一名弟兄被撂倒了。”
厚三打了个激灵,似乎这时他才完全清醒,想起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于是他有些沮丧的骂了一句:“他娘的,又上他们当了。”
那士兵本来就为目前的处境和生命担忧,看他的样子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听他这么一说,顺口就接上了一句:“就你这猪脑袋还有不上当的道理?”
他的话一落地,把厚三气得顿时怒发冲冠,就在他正要发作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两声爆炸。这倒把他的火气给炸了回去,心想也是,接二连三的上当受骗,自己的面子也真的不值几个钱了。
况且,这么多弟兄们生死难料,他们现在都在即将崩溃的边沿上,稍不注意就可能引起众怒,招来个祸事也太不划算,没死在游击队手上,再栽倒自己人手下可丢人丢到家了。于是他话语一转,语气也变得平和不少,说道:“别他娘垂头丧气的,你听,皇军正在外面解救咱们哩。”
爆炸的烟雾遮挡了照进洞里可怜的几道光线,他们的眼前更加灰暗无光。那士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救个屁!日本人一心就是杀害抗日分子,哪有半点心事照顾咱。冲锋陷阵的时候把咱们撵到前面,钻山洞还把咱们先赶进来,他们咋不先进来呀?叫我说呀,人家游击队就是打日本人的,跟咱们毫无瓜扯......可咱现在是日本人的一条狗啊,人家不打咱打谁?......哎!真他妈的冤大头......冤死了......。”
厚三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不许你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啊!即使日本人救不了咱们,可咱们几十条枪,还害怕几个土八路的游击队不成。再坚持一会儿,一有机会儿咱就发起进攻,不信干不掉他们。”
停了一会儿,那士兵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进攻,怎么进攻?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多少枪?他们都藏在哪里......我看,到明年的今天就该是咱们这几十号人的祭日了......他们把咱们引进洞来,然后封死洞口......说明了什么?明摆着就是和咱们一起同归于尽的......只要日本人一撤,用不着游击队动手,饿也要把咱们饿死在这儿啦。”
他的话不光让厚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围能听到的人同样是毛骨悚然。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多数人是不愿接受眼前这个残酷事实的,因此,有人就低声悲哀起来,尽管呻吟很低,但它像是瘟疫一般,迅速地蔓延开来。
厚三担心的事情眼看要发生,他又气又急但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得又把火发到那个士兵身上:“就你能,不让你说偏要说,你看这场面咋个收拾?”
都到这种时候了,那士兵也就不再讲多大面子,首截了当的怼了回去:“你口口声声说带着大伙升官发财享荣华富贵,现在大难当头了怪起我来了......”
“你!......说、该咋办?”厚三气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啦,把指责变成了征求意见的态势。
“我看......咱干脆投降算了。”那士兵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不行!坚决不行!我们堂堂皇协军,怎能向几个游击队的人缴械投降,那不是太没有面子了吗?......你小子静出些馊主意,再胡说八道,老子可就不客气了。”厚三真的发火了,声音也越提越高。
那士兵对厚三的态度嗤之以鼻,不无嘲讽地说道:“当初投靠日本人的时候,我看你也没有觉得啥个丢人,现在是向我们中国人投降有啥人可丢?”稍稍停了一下他又说:“你也别浪费那一颗子弹了,现在我去跟游击队谈判,游击队真的把我打死了,正好合你的心意,我也图个痛快,反正早晚都是个死。”
他们两人的争论,代表了主战和主降双方的观点,因此,伪军队伍里便开始出现两极分化,主战的人们开始向厚三这方面运动,主降的一些人也渐渐地聚到了一起。
厚三也有打算找个人出来,引诱游击队的人上钩暴露目标好绝地反击,那士兵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于是就满口答应,并用言语刺激他去铤而走险。
那士兵自然是己经豁出去了,虽算不上什么视死如归,但也有点置生死之度外的味道。他站了起来,发现了不远处有个亮光在闪动,那是一根被气浪吹熄的松明火把。
于是他走过去捡起来,首挺挺的立在那里来回挥舞起来,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喊道:“游击队的弟兄们,我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蛋,不该替日本人做事,可是事到如今我们也是追悔莫及呀。念在咱们大多都是乡里乡亲,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不容易,能不能给条生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将火把,按照一个倒8字的形状快速的舞动,火把从一个暗红色渐渐明亮起来,变成了一个明亮的红8字光彩夺目,最后成为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然后,他把火把高高的举起来说:“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如果不信,你们就一枪打死我,我绝无怨言!”
其实,厚三和那个士兵后来的对话,在这个山洞里己不是什么秘密而言,山洞里的人几乎是没有人听不到的。只是那重新燃起的火把和士兵的大喊大叫,让人有些意外,也让何英她们一时也难判断出其中的真伪,万一有诈、局势也就无法收拾。因此他对杨振华切耳,吩咐他悄悄地靠近狗蛋儿和郭松子,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上敌人的当。
一支火把虽说是微不足道,但在这没有光明的地方,足以使大片的洞天出现另一片景象。闪闪烁烁、忽明忽暗的光亮,使像老鼠一样害怕光明的厚三吓破了胆,他看着自己的士兵,胆小如鼠的蜷曲在角落里似乎在瑟瑟发抖,胆大些的或者是决心顽抗到底的,端着武器严阵以待。
但不论是什么样的人物,无一例外的暴露在火光之下,这个足以让他们瞬间灰飞烟灭的地方。 于是,厚三疯啦,挥手“啪啪”就是两枪。那士兵身体一扭徐徐倒下,临终喊道:“厚三!你不得好死,弟兄们,不要再为日本人卖......命......了。”
伪军队伍中出现一阵骚动,有人为死者打抱不平,也有人说他罪有应得,因为他要把众弟兄弄进绝境。
然后又是“啪啪”两枪,掉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火把也被打灭了,洞内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接着传来厚三的吆喝声:“临阵脱逃者,蛊惑动摇军心者,格杀勿论!......都给我听好了,我们现在就是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二排长,带领队伍向前面那个山洞追击......三排断后,一排的人过来,跟着我一起跟上,行动!”
几个方位传来应声,黑乎乎的山洞内立即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和摆弄枪支的响动。
别看厚三喊得山响,其实他的脊梁骨透着凉气。他既怕手下喽啰们在绝境中听那士兵的蛊惑而哗变,又怕暗藏的游击队向他们突然发起进攻。于是他要抓住队伍尚且稳定的时机速战速决,也可以理解为破釜沉舟,农村里还有一种歇后语说法,叫做屁股沟里夹斧头----破屎(死)上啦。
情况急转而下,看着迎面而来的众敌,何英、郭松子和狗蛋儿三个枪手还真的有些发毛了,几十个人蜂拥而至,不要说三杆半枪,就是十杆二十杆枪恐怕也打不过来。反过来,只要这边枪声一响,几十颗子弹就会像毒蛇吐信一样疯狂地猛扑过来,实难再有还手之机会了。
究竟该怎么打?何英不由得出了一身细汗。但是,急中生智往往会在紧急关头发挥的淋漓尽致,杨振华接受了大姐对着耳朵发出的指示,就地十八滚告诉了其他两个人:等到敌人再靠近些,用仅有的一人一颗手榴弹做最后的厮杀,投弹后能撤便撤,不行的话就只能是肉搏战了。二人自然是心领神会,一个个把手榴弹的拉线轻轻地套到手指上。
紧要关口,对面突然传来了尤忠实的声音:“皇协军的弟兄们,找家伙......”话语落地,跟随着传来类似手榴弹飞过来的响声,伪军队伍一阵动乱,随着不知谁喊的一声“快卧倒!”噗噗嗵嗵的立即扑了一地。而后就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咕咚”一声响,紧接着便有一声“我的娘哎,我真的不想死呀......”
但是,停了许久,并没有手榴弹的爆炸,而是传来了尤忠实朗朗的笑声:“哈哈哈哈......看你们一个个的熊样,一块石头疙瘩都把你们这些日本人的走狗们,吓得哭爹喊娘了,你们还配得上是一个中国人吗?”
啊!原来扔过来的是一块石头?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唏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