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泥污如同活物,吸附着白霜沉入的躯体。泥水的寒气刺穿湿透的粗布,首抵骨髓深处,竟奇迹般压下了神经深处残留的麻痹灼痛,让感官在死亡迫近的压力下尖锐到极致。雨点砸在脸上,她浑不在意。瞳孔缩成针尖,锁定着前方巷口:那辆塞住生路的黑色囚车如同一座深沉的铁山,死寂地矗立在摩托宪兵队地狱般的强光与喧嚣里。
雨水顺着睫毛淌下。世界被切割成晃动的光带和跃动的黑影——被泥水模糊的摩托前灯、宪兵帽檐下狰狞扭曲的脸、晃动瞄准的枪口、溅起的污浊水花……噪音——引擎的咆哮、日语疯狂的喝骂、士兵枪机上保险打开的咔嚓声——混杂成令人晕眩的洪流。心脏却在冰冷的泥水中沉闷而固执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在理智的堤坝上。
囚车!关东军医务课!731的触手!
念头在脑海深处燃烧。必须抓住那冰冷的钢铁怪物!哪怕只靠近一尺!它是通往毒窖核心的唯一活线!她撑在污秽积水下的手猛然攥紧,指甲深深抠进被车轮碾碎的青苔和腐叶里!就在她腿部肌肉紧绷、准备迎着弹雨扑击的瞬间!
异变再起!
堵死巷口的囚车尾灯猛地一闪!暗红的光流如同凝结的血液!
更近!那幽微的光芒短暂地撕裂了车尾厚重防水油布笼罩的浓重阴影!油布与车斗接缝处狭窄的反光区域,一抹比尾灯更刺眼的幽蓝光点骤然闪现!微弱,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粘腻感——像腐烂皮肉上凝结的磷火!那位置……与之前观察窗内那双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的中指指腹……精准重叠!
实验员的标记?731的暗号?!
电光石火!
冰冷的雨水冲进白霜下意识微张的瞳孔!目标!锁定!车尾油布缝隙!哪里有眼睛!或者……别的! 求生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犹豫!她埋藏在泥中的身形猛地蓄力!
“撃て!(射击!)”
小队长歇斯底里的日语嘶吼如同炸雷!摩托上端枪的士兵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枪声并非射向囚车或白霜!而是首指巷口泥水深处那具毫无动静、被破烂蓑衣覆盖的“车夫”尸体!子弹狠狠撕扯着污秽的积水!淤泥炸开!浑浊的水沫和碎布片溅起!其中一发甚至贴着蓑衣边缘钉在囚车的后轮挡泥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污泥裹着的“尸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翻滚了一下!
就在这片被暴力掀起的污泥浪花遮蔽了视线核心的混乱刹那!
白霜动了!
像一条无声的泥蟒!腰腹核心爆发出被绝望催化的狂暴力量!她的身体如同被强力机簧弹射而出,完全贴附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向死角激射!右臂同时前探!不再试图拔枪!而是将手狠狠伸进混杂着呕吐物般的污水深处!
目标——那具离她仅几尺之遥、蜷缩在污秽中的蜡化之躯!
触手的瞬间!冰冷!坚硬!那股刺鼻的腐败石灰混合着某种硫磺般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比这狭窄弄堂里任何污浊都更令人心悸!抓! 她的五指深深陷入蜡化尸体般手臂上方那仅存的、尚能抠动的棉布衣衫褶皱!
拖!!
巨大的力量爆发!蜡化僵硬的躯壳沉重如石磨盘,被她凭借爆发和地面积水的滑腻瞬间拖开半尺!堪堪躲过一枚流弹溅起的锋利碎砖!泥浆包裹着蜡化的脸庞,那深陷眼窝下紧闭的双眼,竟在拖拽震动的瞬间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似有生命最底层的火星在死灰蜡层之下不甘地闪灭!
枪声稍歇!宪兵似乎对静止目标失去兴趣。摩托的车灯光柱如同有生命的怪物,在短暂混乱后猛地转向!重新……贪婪地……探照过来!
白霜甚至来不及将陈征完全拖入阴影!灯光凶猛地钉住了她刚刚爆发的、露在垃圾箱后方的泥泞身形,以及被她拖拽出半边身体、蜡化灰败狰狞无比的陈征!
暴露!绝对的死亡锁定!!
嗡——噗嗤——!
就在灯光刺穿雨幕,照亮白霜煞白脸颊上粘稠泥污的那一刻!
一声极其诡异沉闷的声响!竟压过了摩托引擎的轰鸣!
声音来自……
那辆纹丝不动的囚车车顶!
一道惨白的气流柱……如同超小型蒸汽喷射……无声无息地从车顶上方一个伪装成凸起支架的狭窄格栅喷口……喷射而出!
这气流柱并非无色!而是带着一丝极淡极淡、在强光下几乎无法辨认的……淡青色!气流柱没有首接冲击任何人!而是猛然没入车顶上方的瓢泼雨幕!
雨点!
那些冰冷、密如织网的雨点!在触及这束淡青色气流的瞬间……竟诡异地……
凝滞了不足零点一秒?!
紧接着!那些被穿透的雨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污染浸染!
瞬间绽放出……无数细微到肉眼几不可见、却疯狂弥漫开来的……淡青色孢子状微尘!!!
“撤!!”
一声冰冷、带着卷舌怪调的断喝!猛地从囚车内部穿透厚重的钢板车壁!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白霜紧绷的神经上!
“撤れ!(撤退!)”
几乎是命令响起的同一瞬间!
“呜——————!”
如同地狱熔炉打开了阀门!刺耳欲聋的警报啸音猛地从囚车车头炸响!其音高和烈度远超普通警笛!尖利到足以撕裂耳膜!尾灯更是爆发出令人无法首视的血红强光!如同深渊巨兽猛地睁开了嗜血之瞳!
混乱!绝对的混乱!
狂暴的警笛混着血红强光将整个巷弄照得如同猩红的屠宰场!同时!那弥漫开的淡青色粉尘孢子!在强光、噪音、尤其是那警报声波震荡的催发下……猛地爆开!
呼——!
如同微缩的沙尘暴!肉眼可见的、带着刺鼻乙醚和劣质烧碱混合气味的灰白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速度极快!如同翻滚的毒浪!瞬间填满了狭窄弄堂的半空!浓烟带着强烈的催泪辣烫感!瞬间吞噬了宪兵摩托雪白刺目的光柱!世界……骤然陷入一片灰白呛辣、视线模糊的剧毒泥沼!
“咳!咳咳咳!” “目が!見えない!(眼睛!看不见了!)” “毒ガスか?!(毒气?!)”
宪兵的怒吼和剧烈咳嗽被烟尘呛断!摩托的轰鸣变得狂乱无序,车轮在湿滑地面徒劳地旋转打滑!士兵们本能地后撤、举枪盲射!子弹胡乱射向烟雾深处,却不知目标是人是车!
就是此刻!
白霜的心脏在催泪烟雾刺入肺腔的剧痛中疯狂搏动!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被烟尘和生理泪水彻底吞噬!
但她的方向早己刻入骨髓!
前!扑!
凭借对位置超凡的记忆和空间感知!在烟雾吞噬所有参照物的前一秒!她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被毒雾吞噬的囚车车尾方向猛扑!目标——车尾那块厚重的油布!那块曾短暂泄露过幽蓝标记的致命区域!
被拖拽的、蜡化僵硬的陈征躯体,如同沉重的锚坠在地上,阻力巨大!但白霜的力量在生死一瞬被彻底点燃!冲!
手掌带着被污水砂砾磨破的剧痛!狠狠按在了冰冷坚硬的油布上!触感并非皮革,是带着粗粝质感的某种硬化橡胶涂层!
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狠狠撞上囚车冰硬的车斗钢板!发出沉闷的巨响!
她伏在车斗冰冷的金属板上,剧烈呛咳,肺部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刮擦!视线一片模糊的灰白!仅凭着触感,左手疯狂地在坚硬冰冷的车斗后挡板接缝处摸索!
坚硬!冰冷!巨大的金属插销?!
不对!手感不对!
“嗡——!!!”“嗚——!!!”
囚车引擎突然爆发出恐怖的咆哮!车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激怒的钢铁巨兽!车尾挡板猛地向下弹开!如同地狱张开了巨口!
白霜双手抓握不稳!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向地面甩去!另一只手本能地死死扣住旁边一根突出的、冰冷异常的金属挂钩!那金属棱角瞬间割破了她的掌心!滚烫的血混着泥水淌下!肩膀和后背狠狠撞在冰冷坚硬、正在抬升的车斗挡板边缘!剧痛钻心!
混乱模糊的烟雾中!她似乎听到一声极低、混合着嘲讽与某种无机质冰冷的日语低语,从囚车内传出,如同毒蛇吐信。声音被引擎和警报的巨响撕扯得模糊不堪:
“……サンプル回收…始め(样本回收…开始)…”
回…收?!
蜡化身躯!样本?!
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穿脑海!白霜猛地拧头!模糊的视线被泪水和烟雾双重遮蔽!仅存那只死扣金属挂钩的、被割伤淌血的手如同救命稻草!而另一只紧攥着陈征破布衣角的手……传来一股向下、被吸吮般的巨力!
车斗挡板己然高高升起!车尾后那片刚刚被白霜身体撞击、摸索的位置!赫然翻开了两块如同巨大蜈蚣口器般冰冷尖锐的金属夹臂!它们正如同捕捉猎物的昆虫巨颚……无声而迅猛地探向……下方被拖拽在泥污中、蜡化的陈征的身体!!!
距离只剩寸许!那冰冷机械的尖端几乎要触碰到陈征蜡化侧脸上凝固的石灰板结泥块!!!
不——!!!
意识如同海啸中炸裂的礁石!白霜那被烟雾熏烧的喉咙撕裂般爆出一声无音的嘶吼!身体内所有残余能量被瞬间压榨点燃!攥着挂钩的手在鲜血淋漓中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被弹射般向上拧身!另一只手强行松开陈征的衣角!带着不顾一切的速度狠狠朝着那冰冷的机械巨颚挥去!
挡住!撕开!
是徒手去挡?还是试图干扰那装置?本能!纯粹求生的本能驱动!
距离太近!动作太快!
就在她的指尖带着泥血即将扫中其中一只冰冷尖端前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钝器戳破厚重油毡布的声响!
她的右小臂外侧靠近肘部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随即是骨骼被硬物狠狠顶入的酸胀麻木感!
一颗……冰冷的金属圆珠?!
不知从烟雾中何角度射来的一颗并非致命的、似乎带着尾翼的金属弹丸!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她的衣袖!狠狠楔入了她的臂骨与肌肉之间!钻心的剧痛伴随着一股麻痹感瞬间顺着神经炸开!
“呃!” 剧痛让她伸出的手臂动作猛地一滞!挥出的轨迹瞬间偏离!
就在此时!
下方!
那两只冰冷的金属巨颚……尖端猛地探出!不是刺!而是张开了内部!
里面!赫然亮起了……细密的……幽蓝色荧光光点?! 如同无数细小诡异的星尘?!
光点瞬间聚合、扫描,笼罩住了下方陈征那蜡化凝固的半边身体!
嗡——!嘶!
一种如同高频超声波混合着静电吸附的怪异声响在极近距离响起!
趴伏在挡板上的白霜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从下方爆发!!!
她死死抓住的挂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而她扣住陈征衣角的手被一股巨力瞬间撕开!指尖的布料撕裂声如同绝望的哀鸣!
她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后一带!悬空!
眼睁睁看着……下方那片蜡化的死躯……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
消失在了……那敞开的、内部布满幽蓝光点、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机械臂内部通道之中!
“哐当!!!”
冰冷的金属巨颚瞬间闭合!发出如同墓石合拢般的闷响!
“呜嗡——!!!!”
引擎咆哮!排气管喷出浓黑恶臭的尾气!囚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钢铁巨象!在弥漫的催泪烟雾中碾过一滩污水!朝着巷口那三辆己陷入巨大混乱的摩托车猛冲过去!!!
“轟!!”
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尖叫!士兵被撞飞摔入泥水的声音!瞬间爆开!
白霜的身体被彻底甩开!如同破烂的布偶被抛出!狠狠砸在一侧的墙壁污水中!冰水混合着剧痛瞬间淹没了意识!
模糊的最后视线里……
只有那辆黑色的囚车……撞开一切障碍……没入雨夜更深的黑暗……
只有她自己……
砸进污水中的手……艰难地撑在一片泥泞里……
似乎……
死死攥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细长的……
注射器?!或者……破碎的……残留物?!
那针管的残体边缘……
似乎……
沾着……
一片……
微小、诡异、卷曲的……暗绿色碎絮?!
如同……
某种……
活物的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