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简单到残酷的数字问题，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瞬间压垮了所有人的肩膀。

刚刚才凝聚起来的、那种“以我之命，换汝之生”的决绝，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赴死的勇气她们己经鼓起，可现在，她们却发现，自己连赴死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一个。

“差一个……就差一个……”豆蔻喃喃自语，她那双刚刚才亮起一点光芒的眼睛，再次黯淡了下去，被更深的绝望所吞噬。

“天意……这都是天意啊……”红菱瘫坐在地，发出了神经质的、低低的笑声，笑声里，满是泪水。

整个储藏室，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所笼罩。

时间，在摇曳的烛光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教堂外的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了倭军卡车发动的引擎声，那声音沉闷而压抑，像地狱深处传来的、催命的号角。

不能再等了。

就在众人焦灼之际，玉墨忽然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所有姐妹，精准地落在了门口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唯一的男人身上。

“李浩小哥，”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跟我来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储藏室，朝着教堂大厅最深处、那个无人敢靠近的忏悔室走去。

江寻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忏悔室，是教堂里最隐秘、最黑暗的角落。

厚重的深色木板，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当玉墨将那扇小小的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和彼此那清晰可闻的呼吸与心跳。

“小哥，”

黑暗中，玉墨先开口了。她的声音，褪去了平日里的风情和锐利，也褪去了刚才在姐妹们面前的决绝与坚强，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疲惫。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她没有看江寻，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那一身本事，还有你那双眼睛……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你救了我们，不止一次。这份恩情，我们这群贱骨头，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给你。”

江寻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是，没用了。”玉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到头来，还是差一个数。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连想找个由头，把自己这条烂命舍出去，老天爷都不给个机会。”

她缓缓地转过身，在昏暗中，面对着江寻。

江寻能勉强看清她那张美丽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和妩媚的丹凤眼，此刻，却像两口被泪水浸泡过的、幽深的古井。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又像一朵在悬崖边上、迎着烈风绽放的野花，带着一种凄美而坦然的味道。

“小哥，”她说，“姐姐就要上路了。不管今晚这事儿成不成，我们这条命，都算是走到头了。”

“临走前，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江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玉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能不能……抱我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江寻的心上。

“就一下。”

她似乎怕江寻误会，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祈求。

“不用像那些臭男人一样。就……就像抱一个你的亲人，你的姐妹。”

“让姐姐也记记，被人当个正经人护着，是什么滋味。”

江寻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故作轻松、眼底深处却充满了无尽悲凉和对生之渴望的眼睛。

他想起了在2030年，他看过的那些关于这段历史的、冰冷的文字记录。

他想起了在游戏里，他看到的那些被随意屠戮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平民。

她们每一个人，都曾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生命。她们不是史书上一个冰冷的数字，不是电影里一个模糊的符号。

她们是玉墨，是豆蔻，是春香，是红菱。

江寻的心，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踏了一步，然后，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正在剧烈颤抖的、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故作坚强的女人，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

它干净，沉静，像兄长对妹妹的怜惜，像战友对同袍的托付。

江寻能清晰地感觉到，玉墨的身体，在他拥抱住她的那一刻，先是猛地一僵，随即，便彻底地软了下来。

仿佛她用了一生竖起的所有尖刺和壁垒，都在这个干净的、充满了尊重的拥抱里，彻底地、轰然地，崩塌了。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江寻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安稳的肩膀上。

再也压抑不住的、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口的粗布衣衫。

江寻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沉默的、坚定的支撑。

他贴着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许下了一个跨越了时空的、用生命作为抵押的承诺。

“等我。”

“我会去接你们。”

“如果……接不到，”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如同钢铁般的杀意，“我会用他们的血，为你们祭奠。”

这个拥抱，成了玉墨在无边地狱里，得到的最后一丝，也是唯一的一丝温柔。

许久，她才缓缓地松开手，从江寻的怀里退了出来。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像是雨后的天空，清澈得令人心碎。

她看着江寻，笑了。

笑得无比的释然，无比的坦然。

“谢谢你，李浩小哥。”

“有你这句话，姐姐这辈子，值了。”

说完，她便毅然转身，推开忏悔室的门，重新走回了那片属于她的、绝望的战场。

江寻站在原地，看着她那虽然单薄、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挺拔的背影，看着她重新汇入那十个同样在等待着最终宣判的姐妹之中。

他看着她们，又看了看另一边，那些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代表着“未来”和“希望”的女学生们。

十二。

十三。

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也就在这一刻，一个无比疯狂、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最终，彻底成型。

他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张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有些憔悴，却依旧轮廓分明的、清秀的脸。

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所有的悲伤、愤怒和无力，都在一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疯狂的意志所取代。

他，找到了补上那最后一个缺口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