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头那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江寻的心里。

他来不及擦掉嘴角的酸水，就被江铁山拽着，跟上了队伍。

越靠近光华门，炮声就越密集。

空气中，那股硝烟和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当他们最终抵达光华门阵地时，眼前的景象让江寻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己经不能称之为“阵地”，而是一个巨大、正在流血的伤口。

城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有的地方甚至己经坍塌，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城墙脚下，堆着一排排的沙袋，沙袋后面，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正在不知疲倦地怒吼，每一次扫射，都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将滚烫的弹壳抛洒一地。

一队队伤兵，正从前沿阵地上被抬下来，他们的呻吟声和医护人员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

江寻看到一个伤兵的腿被炸没了，鲜血染红了整副担架，那名士兵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班！跟我来！去那边！补充到二排的防线上去！”

那个刀疤脸军官，也就是他们的排长，指着城墙上一段相对完整的垛口，大声命令道。

赵石头没有废话，提着他的大刀，第一个冲了上去。

“都跟上！别掉队！”

江铁山紧随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江寻，催促道：“快点！李浩！”

江寻咬了咬牙，也跟着冲了上去。

城墙上的空间很狭窄，到处都是散落的弹壳和废弃的装备。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最终在一个由沙袋垒成的临时工事后停了下来。

工事后面，己经有几个士兵在射击了，他们神情麻木，机械地重复着拉动枪栓、瞄准、击发的动作。

“二排长！三班前来报到！”赵石头对着一个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的人喊道。

“来得正好！”二排长放下望远镜，脸上全是黑色的硝烟，“看到对面那片小树林没？鬼子的机枪就藏在那！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赵石头回头，对三班的弟兄们下达了第一个战斗命令。

“都给老子找好位置！自由射击！”

他话音未落，自己己经端起了步枪，靠在沙袋上，熟练地开火。

江寻被推到了一个射击位上，他趴了下来，将那支冰冷的汉阳造架在沙袋上。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透过准星，看到城墙外，一个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矮小身影，正弯着腰，端着三八大盖，交替掩护着向前冲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游戏经验和历史知识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哒哒哒！哒哒哒！

一串机枪子弹扫了过来，打在他们头顶的城砖上，碎石西溅。

江寻吓得猛地一缩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了沙袋后面，心脏狂跳。

“怕个球！”身旁的江铁山己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他兴奋地大喊着，一枪接一枪地射击，滚烫的弹壳不断从他枪膛里弹出。

“李浩！开枪！你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班长赵石头一边射击，一边对他怒吼。

江寻试着将手指搭上扳机，可那块冰冷的金属，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连仿真枪都没怎么摸过的历史系学生，现在却要用一支真正的、能杀人的武器，去射击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到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士兵，刚探出头，一颗子弹就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那士兵的身体向后一仰，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江寻的胃里再次翻腾起来。

他彻底被这场真实的、血肉横飞的战争吓傻了，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江寻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他只知道，身边的枪声从未停歇，战友的嘶吼和敌人的惨叫也从未间断。

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用人命填塞的血肉磨盘。

就在这时，又一串更密集的机枪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扫了过来。

这一次，子弹打在了他们身前的沙袋上，噗噗作响，将麻布撕开，里面的泥土飞溅而出。

江寻身边的另一个战友，一个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的年轻士兵，闷哼了一声，身体软了下去。

“猴子！”赵石头大喊一声，扑了过去。

江寻也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那个叫“猴子”的士兵，腹部中弹了，一个血窟窿正在往外冒着血，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在地上蠕动着。

“班长……俺……俺不行了……”猴子脸色煞白，气若游丝。

“撑住！给老子撑住！”赵石头想去堵那个伤口，但鲜血根本止不住，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涌出。他想把肠子塞回去，却又无从下手。

江铁山也冲了过来，看着这恐怖的伤口，这个白天还像狼崽子一样凶狠的少年，此刻也吓得手足无措。

阵地上一片混乱，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猴子”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却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