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9日，深夜。

当江寻的身影，如同一滴墨汁，彻底融入金陵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时，他便不再是那个会救死扶伤的“李浩大夫”。

他变回了那个最原始的、为了生存而猎杀的、孤独的战士。

前往中央医院的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路。

距离倭军攻破金陵，己经过去了整整六天。

城市里，再也听不到大规模的抵抗枪声，也看不到成群结队的难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秩序井然的恐怖。

倭军的巡逻队，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密集，也更加警觉。

他们不再是三五成群的散兵，而是以班为单位，荷枪实弹，在固定的路线上，交叉巡逻。

更可怕的是，有些巡逻队里，还牵着几条壮硕的、吐着长舌的狼狗。

这对于极度依赖潜行的江寻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他只能将【战地幽灵】这个词条的能力，发挥到他所能达到的极致。

他不再走任何一条完整的街道。

他穿行于那些被烧成空壳的建筑废墟之中，攀爬上倒塌的墙垣，从一户人家的后院，翻进另一户人家的厨房。

他像一只真正的老鼠，利用着这座城市的下水道和阴影，艰难地，朝着那个被灯火照亮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有好几次，他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次，他刚刚藏身于一堆被炮弹炸得焦黑的家具后面，一队巡逻兵，就从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走过。

其中一条狼狗，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他藏身的方向，竖起了耳朵，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声。

那一刻，江寻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蜷缩在黑暗里，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强行压制到了最低频率。

所幸，牵着狗的那个倭兵，似乎急着回去喝酒，他不耐烦地拽了拽狗绳，骂骂咧咧地，拖着那条还在警惕地低吼的狼狗，继续向前走去。

首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方，江寻才敢缓缓地，从那堆废墟后面，探出头来。

他的后背，早己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

他就这样，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终于，在耗费了近两个小时后，他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中央医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然后，他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镇住了。

如果说，之前的金陵城，是一片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坟场。

那么眼前的中央医院，就是这座坟场上，一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属于魔鬼的堡垒。

巨大的探照灯，如同几只冷酷无情的巨眼，从医院主楼的楼顶，来回扫视着，将医院外围数百米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没有任何一丝阴影可以藏身。

高高的围墙之上，拉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闪烁着寒光的带刺铁丝网。

医院的正门和侧门，都用沙袋和拒马，构建起了坚固的防御工事，黑洞洞的机枪口，从沙袋的缝隙中伸出，像毒蛇的獠牙，对着外面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目标。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荷枪实弹的卫兵，如同雕像般，矗立在每一个关键的位置。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医院。

这里是一座真正的、按照军事要塞标准来布置的、铜墙铁壁般的龙潭虎穴。

江寻趴在一栋被炸毁的民房顶楼，用两块碎瓦的缝隙，作为观察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座堡垒，足足有半个小时。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他观察着巡逻队换防的规律，计算着探照灯扫过的频率和死角，将整座医院的外部防御体系，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沙盘推演。

强攻，是自杀。

从任何一个门潜入，都会在瞬间被射成筛子。

唯一的生路，只在天上。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医院后墙的一个位置。

那里，是整个防御体系中，唯一的一个、因为地形限制而产生的薄弱点。

医院的后墙，与旁边一栋同样被炸毁的、只剩下框架的五层民楼之间，有一段约莫十米宽的、长满了杂草的空地。

这里，是探照灯光线交替时，唯一能产生几秒钟黑暗的死角。

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江寻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了那套他亲手打造的装备。

他等待着。

当两束探照灯的光柱，再次交错而过，创造出那转瞬即逝的黑暗的瞬间，他动了！

他手中的飞爪，带着那根坚韧的绳索，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无声的弧线，如同鹰隼的利爪，悄无声息地，牢牢地，扣住了对面那栋民楼五楼的窗沿！

他用力地拉了拉，确认稳固后，整个身体，便如同猿猴一般，敏捷地，攀上了他所在的这栋楼的顶端。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远处那高高的、带着铁丝网的围墙，毅然决然地，开始了这趟“飞檐走壁”的绝技。

他双手交替，顺着冰冷的绳索，向空地的中央滑去。

他的身体，悬吊在半空之中，像一只在黑夜里滑翔的巨大蝙蝠。

就在他滑到一半时，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突然扫了过来！

江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地贴在绳索的下方，利用视觉的死角，祈祷着不被发现。

光柱，从他的头顶，缓缓地扫过，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风。

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光柱，移开了。

江寻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他用最快的速度，滑到了对面民楼的墙壁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五楼那黑洞洞的窗口。

他成功了。

他有惊无险地，越过了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由高墙和铁丝网组成的天堑。

他没有选择从大楼内部，一层层地向下摸索。

他知道，越是看起来正常的地方，就越危险。

他根据老医生的描述，和他自己的判断，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更危险、也更隐蔽的入口。

他顺着这栋废弃民楼外侧的排水管，一路向下滑，最终，落在了医院后院的一片阴影之中。

他贴着医院主楼冰冷的墙壁，来到了一处半地下的、被铁栅栏封住的通风口前。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福尔马林药水和尸体腐烂味道的、独属于死亡的气息，从通风口的缝隙里，扑面而来。

这里，是医院的地下太平间。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冰冷的“龙潭虎穴”。

江寻拿出那把从倭兵身上缴获的、坚硬的三八式刺刀，插进铁栅栏的锁孔里，用尽全力，猛地一撬！

“咔嚓！”

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锈蚀的锁芯，应声而断。

他拉开铁栅栏，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片属于人间的、冰冷的月光。

然后，他毅然转身，将自己的身体，滑进了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漆黑的、冰冷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