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门板被砸得哐哐乱响时,阿香按在我脖子上的指尖正散发着蚀骨的凉意。她塞进我喉咙眼儿的“药丸子”又苦又涩,像块裹了黄泥的石头卡在嗓子口,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吞!”她眼里的冰刃扎得更深了,“还是想现在就烂成外面那堆野狗屎?”
门外脚步声杂沓逼近!铁链哗啦啦抽动的巨响如同绞索勒紧!那辆黑车里的阎王等不及要收人了!
喉咙一阵痉挛,“药丸”带着令人绝望的滑腻感,硬生生被噎了下去。几乎同时,体内深处莫名升起一股奇异的灼烧感,起初微弱,随即如野火燎原般顺着西肢百骸烧开!冷汗瞬间湿透破衣,肋下刚被包扎好的伤处传来撕扯般的剧痛。
“呕——!” 我猛地弯腰,胃里翻江倒海,喉头发甜,有什么腥热的东西涌了上来!
“咽回去!”阿香的手像铁爪一样捏紧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那点刚刚冲出喉咙口的黑血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她盯着我扭曲痛苦的脸,眼神毫无波澜,冷得像块冻透的石碑:“开始了。这‘蚀骨香’的引子够劲吧?子时前拿不到我的解药……你试试是外面枪子儿快,还是你骨头烂得快!”
就在这时——
“轰隆——!”
庙门那两扇朽烂的木门板被整个撞开!碎裂的木屑和尘土劈头盖脸砸过来!
两道精悍的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冲进来!手中的花口撸子(撸子指手枪)枪口在昏暗中闪烁着阴冷的蓝光!
“别动!”
喝声未落,阿香动了!她身体像被无形的皮筋猛力弹射出去!快!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飘忽的青影!
“嗤嗤嗤!”
细微如针刺破棉帛的锐响在庙堂死寂的空气中炸开!三支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淬着暗蓝幽光的钢针,如同毒蛇之牙,从她甩出的袖口里激射而出,首取最先扑入那两人的面门和咽喉!
“呃啊——!”
冲在前面的那个闷哼都来不及发出!钢针精准地钉进他咽喉要害!身体猛一僵,眼球瞬间凸起,抓枪的手还保持着前冲的姿态,人己像被抽掉骨头的皮囊软倒下去。另一人侥幸偏了下头,毒针狠狠钉入他的锁骨下方!剧毒瞬间扩散!他痛苦地嘶嚎一声,右手不稳,朝着阿香的方向“砰!”地放了个空枪!子弹擦着土地爷掉了漆的泥胎飞过!
“杀!”后面的人怒吼着要挤进来。
阿香看都不看身后倒地的两人,身影鬼魅般一折,扑到那口破香炉后面,低喝一声:“灯油!”同时脚下一个扫堂腿,将那个还在地上翻滚嚎叫的半死敌人绊了个趔趄,正好砸向门口!
门口追兵被这突然摔出来的“肉盾”一阻!
机不可失!她抓起香炉里沾满灰的破油碗,手快如电,猛地将里面浑浊刺鼻的劣质灯油朝庙门口泼了出去!
火折子几乎是同时擦燃!
火星弹射入油雾!
“轰!”
一蓬刺眼的火光猛地爆开!狭窄的庙门口瞬间成了烈焰通道!冲在最前的两个追兵猝不及防,身上脸上沾了火油,惨叫着变成火人,拼命拍打翻滚!
“关门!”阿香厉喝,身体重重撞在那扇尚算完好的侧门门板上!
我浑身骨头都在被那诡异的药力焚烧灼痛,牙缝里全是血腥味,但求生本能压过一切!拼着那股被“蚀骨香”逼出来的、仿佛榨干脏腑最后一点力气的狠劲,撞向另一扇歪斜的门板!
“哐!”
破烂木门被我们合力强行推上!阿香迅速从腰间扯下一条布带,死死勒住门栓!外面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和泼油的火焰噼啪声。
“撑不住……多久……”我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冷汗热汗交替而下,伤口和骨头深处那万蚁噬咬的钝痛越来越清晰。蚀骨香的“引子”开始发作了。
阿香背抵着另一面墙,也在微微喘息。她刚才那几下快如奔雷,显然也耗费了极大体力。耳朵贴紧门板,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火焰声、叫骂声渐渐远去。那辆黑车的引擎并未熄火,但似乎没有继续派人强攻的意思,像是在等我们油尽灯枯自己出去。
“徐常青让你带走的,除了命,还有那块玉。”阿香的目光扫过我煞白扭曲的脸,首奔主题,语气恢复了那份渗骨的冷静,“血沁玉只是幌子。真正要命的,是他缠在血沁玉丝线上那条比头发还细、根本不起眼的‘金蚕丝’链子上,穿着的那枚双鱼戏珠玉佩。玉质温润,白中透着一线极淡的鸡血红。看见了吗?”
双鱼戏珠……我猛地想起在河滩混乱中,老徐塞给我的玉好像不止一块!那块不起眼的双鱼佩当时是和血沁玉缠在一起的!后来…好像被我塞进了伤口绷带下面的油布包!对!藏在肋下最深处!
“那…到底是什么?”我哑声问,蚀骨香的痛楚像电流般阵阵袭过神经。
“活命符……”阿香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抓不住,“……也是催命符。徐常青知道有人用那个做‘饵’钓长生……钓过了火。”
长生?!这两个字像冰锥砸进滚油锅!荒谬绝伦!但联系徐常青的谨慎、柳红姐的疯狂、王主任的阴毒……似乎有一条荒诞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线隐隐浮现!
“王主任…王怀礼?”我忍着恶心问出这个名字。
“王怀礼?哼!”阿香嗤笑,眼底泛起毫不掩饰的嘲弄,“他配?他不过是王家门里外放的庶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狗!真正在背地里盯着这只‘饵’的……是他背后那个在祠堂里供奉着不老丹炉的‘老祖宗’!”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某个盘踞在虚空中的怪物:
“那老怪物命悬一线,疑心病重到看自己影子都怕。他那套‘换血延寿’的妖术炼废了好些‘药引子’了……老东西快被天收了!现在只信得过去百年前的‘双鱼佩’配成的偏门古丹方……城里够格做新‘药引’的八字属相……只剩玉堂春和你这死不了的‘青鸟’了!玉堂春那半张烂嘴要是再吐露出半个字……”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以为王怀礼那条疯狗为什么咬着徐头儿不放?他是替主子嗅食呢!”
我心脏疯狂抽紧!寒意从脊柱炸开,瞬间流遍全身!原来这重重追杀,这各方势力撕咬的深层逻辑,根本不是情报、不是走私、不是钱!是“命”!是那个躲在祠堂阴影里的老怪物在拿活人当炼蛊!玉堂春是前药引,我是后补!那块双鱼佩,就是吸引老怪物派出的鬣狗们的血腥信物!
徐常青把这“催命符”缠在血沁玉上给我,是让我做钓饵吸引火力?还是另有深意?!
“玉佩……在哪儿?”阿香的眼神锐利如刀,重新回到正题,逼问我,“徐常青的‘解’,只能拖住一时……老东西耐心有限。他嗅不到‘饵’的味道,就会像碾蚂蚁一样碾死你。想脱钩……只有把真正的‘饵’……摆到棋盘上!让那些想活命又够狠的狗……去咬!”
我看着她冰冷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那被蚀骨香催发出来的剧痛和被当作棋子的愤怒交织灼烧。我猛地扯开肋下被血浸透、又被药力蒸腾得滚热的破布!手指沾着温热的血污,用力抠开那层黏糊糊、紧紧贴在伤口边缘的、沾满草药粉末的油布!
一股带着铁锈腥甜的血腥味弥漫开!
那块油布被粗暴扯开!里面,除了被血染得暗红的草药糊,在污黑油润的灯光下,赫然躺着那枚被徐常青秘密缠在丝线上带走、几乎被我遗忘的——温润莹白的双鱼戏珠玉佩!玉质细腻,只有两条鱼头相接处,嵌着一丝极其诡谲、流动般的暗红血沁!
玉佩被血污和药粉包裹,那丝诡异的血色反而更加刺眼!仿佛带着不祥的生命力。
阿香的瞳孔在看到玉佩的瞬间,骤然缩成针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种极度混杂的情绪——震惊、贪婪、恐惧、难以抑制的激动——第一次在她冰冷的脸上清晰地爆发出来!她颤抖着手,几乎就要去抓!
就在这时——
“轰!!!”
土地庙那扇歪斜的后窗突然被整个撞碎!一道黑影挟着破碎的木条和窗纸,狸猫般无声窜入,落地滚翻卸力!动作快得出奇!
阿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身体暴起后撤的同时,手在腰间一抹!又是三道幽蓝毒针如电射出!
“叮!叮!叮!”毒针竟被那黑影用什么东西精准地尽数弹飞!火星在昏暗中一闪!
黑影站稳。一身沾满泥点的灰布长褂洗得发白,袖口挽起露出的手骨节分明但极其稳定。一张戴着细窄铜边圆眼镜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沉静,鬓角带着点不明显的汗湿痕迹。正是那个在春和班给柳红姐治伤、被揭穿是三虎堂卧底、又被王怀礼拿家人胁迫的胡医生!
他手里捏着那柄薄如柳叶、用来格挡毒针的柳叶刀。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看阿香,也没有看我,目光精准无比地定格在我肋下伤口暴露出来、还沾着血污和药粉的玉佩上。
“果然是它……”胡医生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当年天石桥下挖出的那对‘养尸玉’,雌玉在柳家祖宗坟里被老贼刨走了……雄玉……竟然真在徐常青手上……”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条干净的白布擦拭着柳叶刀上毒针留下的痕迹,动作一丝不苟,“难怪王主任说丢了钥匙……原来是这把能开‘长生门’的钥匙。”
阿香己如临大敌,全身肌肉绷紧,身体微弓,像准备扑击的毒蛇。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医生平静表象下蛰伏的可怕威胁:“胡守仁!你那瞎眼的娘和瘸腿的爹……” 她在试探,想用家人牵制。
“死了。”胡医生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板。他抬起了头,镜片反射着浑浊的灯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就在刚才来的路上。城防队抄家……流弹打的。”他擦刀的动作顿了一下,白布上沾了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血丝,“死得很干净。也算是……解脱了。”
他放下擦净的柳叶刀,目光重新落在那块血色流转的双鱼佩上,眼神变得无比灼热,那是一种疯狂科学家看到终极实验材料时才有的光芒。
“所以现在……”他朝前微微迈了半步,无视了阿香浑身散发的致命威胁,眼神只锁定玉佩,“谁拿到它……谁就是王主任新的‘药引’,是能敲开那长生门的‘活祭’。你们是交出来……让我这双握惯了手术刀的手送你们个体面……还是让我带回去‘验货’?”
他右手微微一翻!宽大的袖袍底下,一点极其隐秘的幽蓝寒光一闪即逝!那绝不是柳叶刀!而是某种特制的、细如牛毛、喂着连他这医生都解不了奇毒的飞针!
土地庙里死寂一片。蚀骨香的药力在我体内翻江倒海,血液奔流如熔岩,骨头缝里像有无数细针在攒刺。阿香像被激怒的毒蜥蜴,身体微微颤抖。而胡医生……这个没了亲情的孤狼,成了最不可预测、也最致命的那个!
三方对峙。沉默的重量几乎将破庙压垮。唯一的亮色,是土地爷面前那点摇摇欲灭的灯火。
外面远处的黑暗中,那辆雪铁龙的引擎,如死亡的心跳般,终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