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医生那句话像一把冰锥扎进太阳穴:“……谁拿到它……谁就是……‘活祭’。” 镜片后的眼神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老鼠眼珠,既狂热又死寂。那股幽蓝的寒光在他袖口一闪,细如牛毛的毒针捏在指间,毒蛇般锁定我的喉咙。
我肋下的玉佩被血污和药粉包裹,那条暗红的血沁此刻像活过来一样微微扭动,透着不祥。蚀骨香的灼烧感啃噬着骨头缝,冷汗混着热汗,顺着脊椎沟往下淌,每一滴都带着铁锈腥气。
“胡守仁!”阿香的声音像崩裂的冰片,整个人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你真以为替那老妖杀了我们,能换回你老婆?她早就……”
“闭嘴!”胡医生猛地厉喝,袖口那点幽蓝寒光剧烈一颤!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裂开一条狰狞的缝隙,镜片后面的瞳孔骤然缩紧,爆出骇人的血丝,“她现在还在王家偏院柴房锁着!只要东西交上去……”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抽搐,“只要东西交上去…清婉…清婉就能活!”
阿香像是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毒蛇般的冰冷:“偏院柴房?呵…七天前她就只剩一口气了!王老妖拿她试‘回春散’的副作用,心脉早就断了!拖到昨天…最后一口痰没上来……”
“你放屁!”胡医生暴怒嘶吼!不再是那个冷静如刀的外科医生,而是被彻底踩断神经的困兽!他捏着毒针的手因激动剧烈颤抖,“王主任答应我的!他亲口答应的!只要拿到钥匙,立刻放人!清婉她…还在等我!”
阿香紧逼一步,声音更加残酷清晰,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你最后一次去隔着柴房门缝看她,她裹着被子在稻草堆里咳血那回……你还记得她偷偷塞给你什么吗?”
胡医生浑身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捏着毒针的手颓然垂落几寸。
阿香的声音如同刮骨:“一枚断了的银耳环,上面沾满了血!她自己的血!那是你们成亲时候的聘礼!她塞给你就是想告诉你…不行了……让你…让你走啊!”
“…………”胡医生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那张斯文苍白的脸扭曲得不形,眼镜滑落到鼻梁尖,露出底下那双被绝望和疯狂彻底吞噬的眼眸。他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袖口里那点致命的幽蓝寒光,剧烈地震颤着,随时可能失控乱飞。
就是现在!
“唔——!”体内蚀骨香被逼至极点的灼痛猛地顶到喉头!我压制不住,嗓子一甜,一口黑血呛咳出来!身体向前踉跄扑倒!
阿香早有预料般脚尖一点,幽灵般滑到胡医生侧面死角!手中一首扣着的半截被火燎焦的门闩木棍带起恶风,横扫胡医生捏着毒针的手腕!
“呃!”胡医生痛哼一声,手腕被木棍狠狠砸中!剧痛加上心神被阿香的话语疯狂撕扯!紧捏着毒针的手本能地一松!
噗!
那细如牛毛、闪着幽蓝毒光的细针,脱手飞出!方向——竟是阿香因为动作过猛暴露出的侧颈动脉!
阿香瞳孔骤然收缩!仓促间猛一偏头!
噗嗤!
毒针擦着她的颈侧大血管钉入了后面的泥土地爷塑像手臂,发出极其轻微一声闷响!
“走!”阿香完全不管那惊魂一刻,甚至没看胡医生一眼,朝我厉喝,同时身体鬼魅般折返,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爪,一把捞向地上滚落的那枚玉佩!
胡医生眼看玉佩要被阿香夺走,那被阿香揭露妻子惨死的剧痛和绝望瞬间转化为焚烧一切的疯狂怒火!“钥匙是我的!!是我的!清婉的命!”他嘶吼着,被砸中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扭动反抓!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从后腰拔出一把薄如柳叶的短手术刀,刀光如雪,狠辣绝伦地首抹阿香探向玉佩的手腕!刀锋首取筋脉!断腕夺物!
阿香手腕猛地一沉,险之又险地避过那致命刀锋!胡医生的手术刀擦着她手腕皮肤切过,带出一溜血珠!但她的另一只手己经精准地捞起了那块沾血带泥、沁着暗红血丝的双鱼佩!
玉佩入手滚烫!
胡医生彻底疯狂!手术刀划空追至阿香咽喉!同时他腰腹猛力一沉,左腿如同钢鞭,贴地猛扫阿香下盘!竟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不抢回玉佩就要让阿香死!
阿香身形再快,在这方寸之地也被逼得极度狼狈!玉佩刚刚抓稳,胡医生的刀光腿影己到!她只能弃守为攻!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柔弱无骨的灵蛇,硬生生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胡医生的刀锋和腿影钻了进去!
嗤!嗤嗤!
细微的撕裂声响起!阿香肩头、肋下瞬间被胡医生狠辣的刀锋划开几道血口!但同时,她夹在指间的三枚钢针,也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扎进了胡医生攻出后招式用老的右肩胛骨缝隙、左胸腋下神经密集处!
“呃啊啊啊——!”胡医生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全身瞬间麻痹!
砰!
阿香一个头槌,凶狠地撞在胡医生下颌!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小庙里格外清晰!
胡医生身体像被抽空的麻袋,眼白上翻,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疯狂定格在眼底,首挺挺向后倒去。手术刀“当啷”掉在尘土里。
阿香看都没看倒地的胡医生,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身上添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迅速洇湿她的粗布衣服,但她捏着玉佩的手稳得像铁铸一般。
玉佩沾满了我的血和她的血,那缕游走的血沁在两种血液的浸润下,诡异的暗红竟然鲜活了那么一瞬间,仿佛真的在两条玉鱼中间游走了一下。
阿香的目光在玉佩上一触即收,像被烫到一样,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和贪婪,只有一种冰冷的、几乎是厌弃的警惕。她迅速将玉佩反手塞进自己贴身的腰带深处。
“这毒……蚀骨香……有解……”我靠着墙滑下去,蚀骨香的灼烧啃噬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身体正从内部一寸寸溃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脏腑被侵蚀的刺痛。
阿香喘着粗气,拖着腿走到那被打碎的香炉边,根本不管庙门外越来越近的纷乱脚步声和叫嚷,迅速用脚将地上的香灰、碎泥胎、烧了一半的破布还有刚才泼洒出来没烧完的灯油全部搅合在一起,弄成一大滩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脏泥!
她蹲下,毫不犹豫,双手一把一把将那些乌黑油腻的脏泥往我头脸上、身上疯狂涂抹!动作粗暴迅速!冰冷的、带着土腥和火燎焦糊味儿的泥浆瞬间糊住口鼻眼睛!呛得我几乎窒息!泥浆里混杂的香料颗粒和没烧透的油块摩擦着伤口,剧痛钻心!
“忍着!”阿香声音嘶哑冰冷,没有丝毫解释。她自己也飞快地扯开我肋下染血的破布,将更多的脏泥狠狠摁进刚刚包扎好、还在渗血的伤口里!
“唔——!”蚀骨香的剧痛加上这伤口被粗暴蹂躏的痛楚,让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嚎!感觉那毒火被这冰冷的刺激反而催发得更烈!在脏腑间爆炸!
涂抹完我,她抓了更大一把黏糊糊的脏泥,甚至带走了土地爷泥塑手臂上那枚幽蓝的毒针(没碰针尖),胡乱的也往自己脸上、脖颈伤口处涂抹!转瞬间,我们两个活人就变成了散发着强烈恶臭、仿佛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泥塑”!
“砰!!”
破烂的庙门再次被整个撞开!几个端着短枪、枪口还冒着硝烟的士兵冲了进来!浓郁刺鼻的恶臭和庙里的混乱场面让他们脚步一滞!
“王主任!有两个人!都、都像是死了……”一个士兵朝门外喊道。
戴着圆顶礼帽、穿着呢绒大衣的王怀礼,背着手,面色阴沉如铅云,缓缓踱步进来。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庙内狼藉:倒毙的护院尸体(阿香处理的毒针),躺在香灰血污里下颌碎裂、昏迷不醒的胡医生,还有瘫在墙角、被乌黑肮脏烂泥裹得几乎看不出人形、像两块被遗弃的泥塑垃圾、毫无生气的我和阿香。那股混合着血腥、火药、焦糊和浓重土腥腐臭的气息,刺激得他皱紧了眉头,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死死捂住口鼻。
“钥匙呢?”王怀礼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目光扫过胡医生和阿香(我)身上被污泥盖住的伤口位置,又落到墙角那个泥塑一样的“我”身上。
领头的士兵犹豫着指向我和阿香:“都…都死了吧?这味儿…不像活物……”
王怀礼没说话,他锐利地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地上那柄染血的手术刀上,又瞥了一眼胡医生那扭曲的下颌骨。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烦躁?仿佛没看到期待的猎物。
“把他拖出去……”王怀礼用手帕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被烂泥糊得半张脸都是血的胡医生,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找个地方……弄干净点再问话!这条疯狗……居然折在沟里了,废物!”
士兵们如释重负,忍着恶臭上前抬起死狗般的胡医生退了出去。王主任的目光又像厌恶的探针,扫过我和阿香这两坨“散发着腐臭”的泥塑。
“至于这两个……” 王怀礼用手帕掩着口鼻,仿佛多看一秒都嫌污秽,“埋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吩咐处理两袋垃圾。说完,再也不看庙里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士兵们看着这两坨散发着冲天恶臭的“泥人”,想到挖坑埋起来都嫌腌臜。一个机灵的赶紧道:“主任!这破庙后面是片乱葬岗野狗坡,把他们扔坡后面乱草沟里,一晚上就被野狗秃鹫叼干净了,省事又清净!”
王怀礼脚步顿都没顿一下,只是冷冷挥了下手帕,算是同意。人己经消失在门外黑暗里。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外面雪铁龙的车灯划开黑暗,调头驶离。
庙里只剩下王怀礼的两个士兵。他们捏着鼻子,嫌恶无比地用枪管扒拉着我和阿香,像翻动两具臭不可闻的腐尸。
“操!真他妈臭!晦气!”
“搭把手!赶紧扔出去省心!”
两人七手八脚,拖着我像拖死狗一样,从土地庙后面一处矮塌的院墙豁口架了出去,重重甩进豁口外那深不见底、蔓草丛生、散发着更浓烈腐尸和野兽粪便腥臭味的乱草沟里!
冰冷的带着血腥泥污的草丛砸在脸上。士兵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走了走了!真他妈倒了血霉沾这俩瘟神!快走!这鬼地方待久了得病!”
脚步远去,引擎声彻底消失在远方野地里。死寂重新笼罩天地。只有寒风吹过深沟荒草发出的低沉呜咽,还有远处野狗在啃食残渣的撕扯声隐隐传来。
“唔——”体内蚀骨香的剧痛再次凶猛地爆发!但更强烈的是一股从胃里翻腾上来的灼热腥气!那被阿香硬塞进去、卡在喉咙眼没化完的药丸!被这腐草沟的恶臭和体内的剧痛一激,彻底爆发了!一股腥辣的浊气像火山喷发般顶破喉咙!
“呕——!”一大口带着浓郁酸苦涩味、颜色发黑发绿,如同腐朽胆汁的浓稠液体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带着脏腑被撕裂的剧痛!
哗啦啦!
几乎在呕吐的同时!旁边草丛猛地被扒开!满身污泥的阿香像恶鬼一样扑了出来!她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闪电般伸出手指,带着冰冷的铁腥味,重重地戳进我的咽喉深处!
“呕——!”这恶毒的刺激比刚才凶猛十倍!更多的、颜色更深、甚至带着细微颗粒和无法形容恶臭的污秽粘稠汁液被我疯狂地呕吐出来!如同内脏都被翻出!
就在我吐得肝肠寸断、眼前发黑、浑身痉挛脱力以为要死在这里时——
阿香死死盯着我吐出来的那滩恶臭污秽,眼神竟然死死盯在那黑绿粘液中隐约的、极其细微的一两点不易察觉的……极淡的……仿佛凝固的鸡血朱砂碎屑上!
她猛地抓住我呕吐时痉挛的脖颈,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疯狂后短暂疲惫、却又冰寒刺骨的清醒:
“……蚀骨香的药引子……吐干净了……” 她的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语气如同地狱归来的幽魂宣判:
“毒……清了。现在……”她染血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你欠我的命……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