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一凡回家当晚，爷爷破例拿出半瓶酒，重重地撴在饭桌上说，今天喝光它。
不年不节的，爷爷不许喝酒，说一瓶酒可以换多少酱醋油盐的，过日子可没酒，但不能没了滋味儿。
一杯酒下肚，郑洛奇郑重其事地宣布，从今往后，天亮开门迎三气，天黑之前不许关门。
郑一凡问是哪“三气”，爷爷说是人气、财气、福气，气气相连。
郑一凡听了，笑爷爷老封建，“我不在家的时候，怎么一天也不开呀。”
郑洛奇一瞪眼，没好气地说，“你都不在家，招哪门子气，又怎么能招得来！”
郑一凡又小心翼翼的问，“那是不是可以改个颜色，刷层漆就行，最好是红色，那色儿亮堂。”
家里的柴米油盐郑一凡可以自作主张了，但门面的事儿，还得身为一家之主的爷爷说了算。
爷爷笑了，“成！这回依你，改红的，亮亮堂堂的。明天你就去买桶漆，让你三叔帮你刷。”
此前也提起过这事儿，郑洛奇绝不松口，眉头总会拧出疙瘩，郑一凡也就不再说了。“触眉头”的事儿他才不做呢，只要爷爷气儿顺，其他无所谓。
爷爷随后又笑道，“小凡呐，咱家这门可以换换色儿，你自己可以看着办了。但你也得依我一件事，财随人来，福随客至，咱家最缺的就是人气儿。
这一年半载的，连个喊爷爷的都没有，心肝肺都快闷成一团儿了。你赶紧，赶紧把雪丫头给我接来，让我这气儿也顺顺。”
哪知听到爷爷半请半求的口气，郑一凡马上笑咪咪的说，“好呀，那见面礼准备啥？那丫头嘴馋眼刁，不是稀罕物件可看不上。出手扣扣索索的，我那好意思给人说呀。”
郑洛奇又冷脸骂道，“兔崽子，就知道惦记我那块玉。那是我留给孙子媳妇儿的，没你的份儿，惦记也是白惦记。
我得先看看人可不可心儿，还得看你妈乐中意不中意，结婚之前不许祸祸我孙女……少废话，啥时候去接？”
郑一凡赶紧说，“半个月，就半个月。不过，你别老糊涂了，那是你孙女儿，可别认错了人儿。孙媳妇儿没来，玉没了，这亏我可就吃大了！”
“滚一边儿去！我爱给谁给谁，轮不到你兔崽子叽叽歪歪的。”
郑洛奇骂完，喜眉笑眼的巴滋巴滋喝酒去了。
整个老郑家，也就郑一凡敢和爷爷开玩笑耍贫嘴，长子长孙，优势明摆在那儿，谁也不会计较，主要是不愿找骂。
有时郑一凡纯属“找骂”， 爷爷也只有在他插科打诨的时候，才会冒出一句笑骂，声若洪钟，沉寂许久的院子里才喧闹起来，家里也是嘈嘈杂杂的，多了几分烟火气。
母亲艰难地咽下一口粥，“少犟嘴，听爷爷的。”
扭头看时，母亲的嘴角眉梢也在笑，知道她是赞同爷爷的说法的，何况雪儿还是她的小棉袄，肯定也一首惦记着呢。
郑一凡忙答应着，“好，我听妈的。”
2
从学校回来五天了，郑一凡开始数起了日子，时间变得很多，也格外漫长。
屋里该收拾的收拾了，院里该整理的整理了，连镇上多日不见的叔叔大爷的都去抽空问了安，除了做饭陪母亲说话，郑一凡什么都做不下去，连书都懒得看。
等待的日子竟如此漫长，乏味之中还夹杂了焦虑，竟生出熬的感觉。
老宅里很安静，可越是安静，郑一凡心里就越不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可又说不出来。
第五天下午，郑一凡正在给小菜园浇水，家里来了客人，是杨泉生，镇上的文书，平时守着办公室难得离开，除非有急事。
郑一凡扔掉水管儿，迎上去，“杨哥来啦！有事儿？”
杨泉声比郑一凡大几岁，也是父亲郑怀礼的学生，俩人还算熟悉。
“县中的王老师来电话找你，说是有事儿，让你马上回个电话。”杨泉生递过一个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郑一凡认的，那是雪儿家的电话。
“说什么事儿了吗？男的女的？”
“没说，男的。听着挺急的，你快去打电话吧！”
肯定是王哲甫，估计是雪儿出事了，还很严重。
郑一凡急忙推出自行车，骑上就跟杨泉生走了。
刚进镇委会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杨泉生问了一声，把话筒递给了郑一凡就出去了。
“王老师，是我，小凡，雪儿怎么啦？”郑一凡也不客套，单刀首入。
“小凡，雪儿又关在房间不出来了，三天了。”对面正是王哲甫。
“吃饭呢？”
“饭倒是吃，吃完就回去睡，谁也不理。”
“哦，那就没事儿。您别着急，让雪儿接电话，我跟她说几句。”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雪儿的声音，还是原来那味道。
“臭梵高，你在哪儿？”是质疑，而不是质问，这就好。
“我在家呀，正给你的九园大黄浇水呢。哇，你是没看见，这大太阳一晒，叶子都卷了，我正愁这几天熟不了，那可就没的吃了。不过，爷爷说了，十天之内保证又大又甜，够小馋猫啃的。”
郑一凡连说带笑，聊起了家常。
“你才馋猫呢！给我留好了，不许偷吃。”
还是那副不肯吃亏的小模样儿，郑一凡的心放了下来。
“哪敢呀！偷吃一个，你爷爷还不敲掉我俩门牙！放心吧，过几天返校我就给你带去，让小馋猫吃个够！”先答应送吃的，转移注意力。
“你才是大馋猫！爷爷身体好吗？郑妈妈怎么样？”
雪儿斗嘴之后，转换出乖巧模样，进入了郑一凡设定的亲情模式。
“都挺好的！这几天爷爷一大早就上山，采了好多野葡萄野山杏野桑葚，还有树野莓，就是覆盆子，鲁迅的百草园有，咱大山里也有。
这两天我跟三婶儿学着做果脯呢，绝对是纯天然的。爷爷不许我吃，妈妈也让给你留着，我都纳了闷了，你这个臭丫头人缘怎么这么好呢！连我这个亲孙子亲儿子都靠边儿站了，我都抗议好几回了！”
只要先抑后扬，雪儿就会进入郑一凡喜欢的交流节奏里。
“嘻嘻，抗议无效！我才是爷爷的宝贝孙女郑妈妈的小棉袄呢，你就靠边站着吧！”
“有抢东抢西的，还有抢爷爷的，小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