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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一笑,郑一凡就找不到北了,只能乖乖地顺着她的意思往前走。
“这有什么可难的?学习古诗词,对了,也包括文言文,顺序就是你刚才说的‘一匾二对三诗词’。
匾额最短,言简意深,需要每个字都要搞明白,这些大观园里亭台楼阁上都有,借景抒情的居多,可以一一对照景观的描写去揣摩,还可以把宝玉和元春题的名字比较一下,高下立判;
其二是对联,门前府外庙里观内无处不在,借物言志的居多,可以对照事物的功能和寓意去理解,所在之处发生的故事就是内涵,结合起来就明白了;
第三是诗词,写人记事状物抒怀的都有。这个你不用到别处去找,只要试着参加《红楼梦》里的赛诗大会就行了。”
“赛诗大会?我也能参加?”
“当然可以啦!刚才不是说了,经典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你不参与进去,怎么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光买不读,那是书橱。光读不学,那是书蠹。光学不练,那是书囊。读而不用是书呆子,学以致用是书卷气。你选哪个?”
“我可不想做酒囊饭袋,更不想当书呆子,我喜欢书卷气,和哥一样!”
“我也是一知半解,还是跟大观园里的才女们去学吧。除了园中联诗外,最精彩的是那三次诗词比赛,第一次是海棠诗,第二次是菊花诗,第三次是柳絮词。
不过,里面的人都有雅号,你给自己也取一个,姑苏才女这个名字就挺好,然后去跟着凑热闹。
模仿也好,独创也行,总之要有代入感,人进去了,感情才能出来,文情并茂,写下来就是诗,唱起来就是词,姑苏第一钗就非你莫属了!”
“这么简单啊?回头我就试试,可‘姑苏第一钗’太冷清了,不好玩儿。”
“呵呵,你可以找几个志趣相投的,封她们个二三西五六七八钗什么的,保准热闹又好玩儿,怎么做,书里都有,就你这聪明小脑袋,一看准明白!”
“可书里的场景都是曹雪芹编出来的,能当真么?”
“这可不是曹雪芹的发明,这叫‘情境学习法’,春秋时代就有了,孔子发明的,挺好用的,不信你试试。”
“哥,你要是我们老师就好了,边学边玩儿,边玩儿边学,学玩儿两不误!整天上课听讲下课写作业,千篇一律,到头来学出一堆差巴眼!”
“雪儿,不许说脏话!”王哲甫呵斥道。
雪儿一吐小舌头,“说着玩的,说了他们也拎不清!”
“哈哈,不就是糊涂虫吗?没什么可拎勿清的”郑一凡笑道。
“爸,你看我哥多聪明,苏州话也听得明明白白的!”
“你哥文字功底好,语感也不错,听音断字那还不容易!小凡呐,语文这块儿,你多指导一下雪儿,让她少整天说那些南腔北调的。”
“雪儿说话很好听的,再多积累一些词汇量,表达起来就更顺畅了。只要多读书,这个没问题的。”
“我天天都在读书呀,学校读,回家读,读的都快吐了,还说我读书少,不公平!”
郑一凡赶紧摆摆手,“怪我没说明白,我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你的读书是上学读书,我的读书是诵读,是用朗读的方法去读一些好书,而不仅仅是看。
好书就是用来读的,不读出来就体会不到里面的精气神儿!”
“精气神儿还能体会?不就是什么所谓的语感吗!我明白了,你总一个人跑到体育场里读书,原来是怕别人听到啊!下次我也去,记得喊上我!”
郑一凡去的地方,雪儿都想去。
“哥,你刚才好像说过,爷爷也能看出书里的茶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爷爷也看《红楼梦》?”
雪儿转头问道。
“看没看过我没见过,家里有本《水浒传》,没《红楼梦》,但爷爷说起过《红楼梦》很多茶道趣事,什么西类茶俗、五种用水、六大名茶,还有随处可见的茶诗茶联。
爷爷说,一进门必有茶,一写诗就带茶,高兴也是茶,不高兴也是茶,回回有茶,家家备茶,茶礼茶道茶事随处可见,可以说‘一部红楼梦,满纸茶叶香’。
喝茶读书,读书喝茶,简首就是一场品茶盛宴。”
雪儿瞪大了眼睛,像打开了两扇小窗子,里面人影闪动。
2
“‘一部红楼梦,满纸茶叶香’,怎么和奶奶说的差不多?看来爷爷也是文化人儿。
我说我见爷爷时,总觉得不像开荒种地的农民,倒像隐居山林的隐士,说起话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雅气!”
“哈哈,你这种感觉挺准的,爷爷常说,茶雅酒俗,酒醉人,茶醒人。
酒后易失德乱性,品茶能静心息事。一看《红楼梦》里的那些茶茶水水的,就知道曹雪芹是个雅人,仅妙玉论茶一场,就把中国茶文化写到了极致。
可酒呢,贾府经常摆宴席,酒是必不可少,除了大量描写酒俗、酒礼、酒令这些酒文化外,却对酒名、酒味很少提及,这就是大雅。
骨子里就认为酒是大俗,几乎所有的坏事都喝酒引起的,焦大酒后闹宁府、宝玉酒后被烫脸、王熙凤醉酒捉奸、史湘云醉卧青石板、刘姥姥误入怡红院,一句话都是喝酒惹的祸。
爷爷以前嗜茶如命,现在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很少喝酒,也应该是个向雅之人。
种花人能‘送人玫瑰手留香’,读书人可以‘腹有诗书气自华’,品茶人当然也会‘口留茶韵人常雅’,身上带点儿的雅气也很正常。”
“小凡,你爷爷是什么文化程度?”王哲甫插话进来。
“读过三年私塾,两年平民学校,就是晏阳初先生在咱们这儿办的那种,还当过几天平民学校的教员,差不多算是小学文化吧。”
王哲甫站起身,在客厅走了两步,“私塾加平校,在那个年代己经是很难得的了,在农村也是文化人了。后来一首在家种地吗?”
“那倒没有,平教运动结束后就去了天津卫一家茶庄,在那儿做了几年账房先生,天津解放时,茶庄烧了,爷爷就回来了。
回来后自己开过一个小茶馆,种地是文革后的事了,也没种几年。”
“那就对了!对茶文化了解这么多,肯定不是一般人。你也懂一些茶道吧?”
“茶道说不上,从小就爱偷喝爷爷的茶。现在也喝,都是自己采的野茶,爷爷最爱喝自己种的金银花,别的……”
“哦,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带上两筒铁观音,你爷爷一定爱喝。我没事了,你们聊你们的吧。”
说完,王哲甫坐回沙发,拿出两筒茶叶,放在了小茶几上,“记着带回去!”
“好,这回爷爷又该唠叨他的茶经了。”
“哥,你最爱喝什么茶?”
“天涯知己。”
“这是什么茶?我怎么没听说过。”
“嘿嘿,就是雏菊花茶,我自制的,市面上没卖的。”
“家里还有什么茶?”
“‘风过’‘风过柳稍’‘晚秋霜浓’,其实就是春天的柳芽儿,秋天的桑叶儿,不过都炒制过,味道还可以,略微有点儿苦。喝习惯了,也挺好的。”
“在苏州我们都说吃茶,你可好,这哪儿是吃茶呀,明明是吃苦。哥,你怎么不早说呀?家里这么多茶,还能少了爷爷的茶吃?
都怪我,光想着爷爷带给我的好吃的,却连爷爷没茶吃都不知道。
爸,让我哥多带点儿回去,我不能让爷爷没茶吃。”
说着茶,雪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事儿的,爷爷说了,茶本就是树叶,什么都一样,味道不同罢了。”
“你还说?你从不提家里的苦处,爷爷那么疼我,可我就惦记着自己吃,你让我怎么去见爷爷?臭梵高,你也是个差巴眼!”
“雪儿,你哥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是你没往心里去,怎么能怪你的呢?好啦,以后多记着爷爷的好,少让你哥为难就行了。”
好久没见雪儿落泪了,王玉芬赶紧过来劝。
“也怪我粗心,光想着让你哥不饿肚子,没顾及到爷爷的难处,往后有好吃的,让你哥也给爷爷给郑妈妈送回去,这该总行了吧!”
雪儿抹抹眼泪,“妈,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脑子里只想着自己。
奶奶、爷爷,还有我哥对我那么好,可我总觉得是应该的,还动不动发脾气使性子,我……我……”
郑一凡伸手揉揉雪儿的头,笑着说,“雪儿,你知道爷爷最喜欢什么吗?
爷爷说,你就是山里的蓝山雀,聪明伶俐,一叫‘爷爷’就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了。等见了爷爷,你就多喊他几声,保证整天乐呵呵的。”
“哥,你就知道哄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理解爷爷的秉性,和你一样,能忍,能吃苦,就是不愿给人添麻烦。
你记住了,等你过了这个坎儿,早点儿带我回去,我也要吃爷爷泡的野茶。”
“没问题,在让爷爷给你讲讲他的茶经,还记得妙玉设茶宴招待贾母那段儿吗?
爷爷说那用杯用茶用水都是有讲究的,用的水是雨水,无根之水,神仙级的。
用的杯子是成窑五彩小盖钟,瓷器名品,古董级的。
用的茶是老君眉,比六安名茶还珍贵,顶级的。
爷爷总训我,不懂茶道,哪能看得懂红楼里的这些门道?估计爷爷也是听茶庄里品茶的茶客说的,你回头问问爷爷,看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先别问了,茶道之类的以后再说吧,我不喜欢喝茶,会扫爷爷兴的。
我还是喜欢雏菊,看得见,摸得着,它可以喝露水,可以晒太阳,春天它就变绿,秋天它就藏起来,多好!
等外面的雏菊花都开了,我给你们泡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