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院子里大雪纷飞，客厅里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王哲甫听郑一凡说过，爷爷郑洛奇嗜茶如命，便搬出一套茶具，闲暇时泡茶细品，往日的匆忙和焦躁也随之淡了很多。
清茶静心，无关浓淡。
“大王小王，我们回来啦！”
雪儿一边嚷嚷，一边脱掉厚厚的羽绒服，雪白的贴身高领毛衣，勾勒出少女的曼妙曲线。
“小凡，快坐，跟你商量个事儿。”王哲甫招呼道。
郑一凡等雪儿让开衣架，才把外套挂上，“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严肃么？我怎么没觉得，光顾想事儿了，我眼睛里没装反光镜，也看不到自己的脸啊！”
自从雪儿康复，王哲甫脾气收敛了很多，话里话外也多了一些风趣。
“雪儿,你也过来坐!”
“有我什么事儿，我才不费那脑子呢!”
雪儿也不坐，端起桌上青瓷茶碗,一饮而尽。
“刚才又……吵了一架，不，两架，又浪费了我好多脑细胞！”
“怎么又吵架了！和谁呀？”
王玉芬并不奇怪，雪儿一到教室，看谁不顺眼就嚷嚷几句。学生们碍于他们的面子，也不和她计较，这种事多了，王玉芬也不在意。
“还不是你班里的那个花蝴蝶，她竟敢说我哥考不上大学，还是一个乡巴佬！嘴巴要多臭有多臭，我才不惯着她呢！
敢说我哥，我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王哲甫对雪儿的话深信不疑，眉头凝出“川”字。
这种赤裸裸的身份歧视无异于人格侮辱，凭他对郑一凡的了解，知道他对身份差异极为敏感，也非常反感。
“那是有点儿过分了，作为同学也不该这么说，这素质可不行！玉芬，这方面你可要注意了。也就是小凡能忍事儿，这要换成别人，非大嘴巴抽他不可！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人格侮辱吗！
花蝴蝶？女生？”
没等王玉芬接口，雪儿就抢着说，“就是那个王梦涵，整天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天天情书不断，我们初中部那边儿都知道！
妈，告诉她别来我们家，我看着烦！”
“小凡，王梦涵真的那么说的？”王玉芬有点儿不信，开口向郑一凡求证。
“我去宿舍放东西了，没听到。”
郑一凡如实说道，但心里很确定，他相信雪儿的话。
“妈，你要不信，我马上找她来当面对质。我要说错了，怎么罚都行。我要没说错，永远不许她进家门！”
雪儿义愤填膺的样子，看得郑一凡都笑了。
他喜欢雪儿的这份爽利，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从不藏着掖着的。
“臭梵高，你还笑！她那么说你就不行，我绝不原谅她！”
雪儿依然不依不饶，胸口一鼓一鼓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雪儿咋想的，一不高兴就喊郑一凡“臭梵高”，郑一凡说我也不是画家啊，不就喜欢点儿乡村田野风光么。
雪儿反唇相讥，你就是个田园画家，明明是印象派，自己偏不承认，假清高臭德行，臭梵高！
郑一凡不想再讨论此事，故作轻松地说道，“本来也是事实，随便说呗！”
先肯定了雪儿的说法，算是支持，又接着话锋一转，“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来日方长，考场上见分晓！
人家一句话，自己气得三天不吃饭，那不是不战而降，有意义吗？”
“别转移视线，不是一码事。哼！我就知道你什么花儿都喜欢，什么花都护着。她以为自己是什么破校花，傲慢无礼，眼神儿都不对！
我告诉你臭梵高，将来找谁都可以，就不许理她！反正，说你不好的都不是好人！恶语伤人算什么本事，虚伪，自私。”
雪儿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毫不退让。
2
王哲甫和王玉芬对望一眼，心中了然，女儿大了，自心纯净，眼里己容不下周围的纷纷扰扰。
“白雪公主明察秋毫，说得还挺有哲理！”
郑一凡拨弄着茶碗，“天降飞雪，雪落无声，天地无尘，多美的意境！围炉品茗忘百忧，再不坐下，二道茶可没啦！”
郑一凡拿过茶壶，倒了两杯新茶，把一杯推到旁边的座位前，屈指敲敲桌子。
雪儿这才愤愤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火烧屁股了，你也坐的住！”
“那当然了！兵来有将挡，火起有雪掩，我只管‘烹茶赏雪，一碗读书灯’，郑板桥说的，不信你去查查，再顺便查查‘以言取人’的典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里就有。
查完后，你肯定笑看天下可怜人！只许笑看，不许傻笑！”
雪儿放下茶碗，跑到书架边儿，从《史记》丛书里抽出一本，回到座位上哗哗翻找着。
王哲甫见郑一凡受了委屈，还在哄雪儿，心里更来气了，他不愿郑一凡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言语上的。郑一凡为雪儿做了那么多，才让这个家免于破碎。
在他心里，郑一凡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对郑一凡的伤害，更是无法原谅的，谁也不可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看你们班的班风，太差了！我支持雪儿的想法，谁也不许贬低小凡！什么花蝴蝶草蝴蝶的，天王老子也不行！
害群之马，都趁早给我清理出去。”
见王哲甫又要发飙，郑一凡冲他摇摇头，王哲甫马上转换了口气。
“当然，我也赞成小凡的处理方式，先冷静对待，再客观分析，对这些负面的东西不予理会。
雪儿，你就缺少哥哥的这份涵养。遇事要冷静，不可自乱阵脚，不然得不偿失。
这方面，我以前就做的不到位，现在一想发火了，就心里默念，克制，克制，克制，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雪儿，以后多跟哥哥多学着点儿，别一张嘴就和人吵，要以理服人，知道了吗？”
雪儿受到爸爸肯定，气早消了一大半，听爸爸现身说法，又夸郑一凡，早就心里乐开了花。
“知道啦！我一定跟我哥好好学，争取也做个大大的老好人！”雪儿心中早己云开雾散，依然低头查找着。
“你哥可不是简单的老好人，是做人做事有原则，有底线。这才是难能可贵的，你也要学着点儿！”
“爸，我知道啦！找到了，‘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哥，‘失之宰予’是什么意思？”
雪儿的注意力己经被郑一凡转移到了典故上，找到了出处，却有些不解。
郑一凡解释道，“宰予和子羽都是孔子的学生，宰予能言善辩，孔子很喜欢，认为他一定很有出息。
子羽相貌丑陋，孔子很不喜欢，只好回家自学去了，经过发奋努力成了著名学者。可宰予呢，虽然凭口才做了高官，最后却因谋反被处死。
“孔子听说后，就说了这段话，意思是看一个人，不要‘以言取人’，更不要‘以貌取人’，要‘听其言，观其行’，做出自己的判断。”
雪儿笑了，“宰予言过其实，死不足惜。可是孔圣人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人无完人，也包括孔子呀！”
“对，人无完人，别人是，孔夫子也是，何况我们呢？
不过，孔子还是很会识人的，也很会骂人，那句‘朽木不可雕也’，就是骂宰予的，嫌他白天睡大觉。结果证明，宰予这样的人不可信，自取灭亡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孔子也很自责，悔恨自己没有尽到教育之责，一通自责，愣是把自己的错误变成了美德，大智慧吧。不过，这个美德要打上双引号，不能学，害人误己。”
“嘻嘻，一句话两个成语，懂了。还有这个千古一骂，解气又文雅，我得学着点儿。”雪儿笑道。
“不管是谩骂还是雅骂，你都不许学！你是女孩子，要优雅自恃，不可口无遮拦。”
王玉芬接口道，“你哥说得对，骂人虽然解气，也脏了自己的口，得不偿失。女孩子家家的，要口无秽言才能彰显尊贵。”
“我又不想当贵族，整天端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多累呀！路见不平一声吼，想吼我就吼！”
雪儿不以为然，还随口唱了一句街头流行“名曲”。
郑一凡忍着笑，放下茶碗，“不做贵族可以，梁山好汉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你能学？”
雪儿白了郑一凡一眼，“谁也不学，我就做我自己！”
“这话我爱听，至理名言，举双手双脚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