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换好衣服,爷爷就回来了,肩上挎了一条蓝条布褡裢,前前后后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郑一凡忙喊一声,打了清水放在盆架上,伸手去掏褡裢。
“别动!不是给你的。”
“不就是点儿山果吗?不吃留着做酱啊?”
郑洛奇没吭声,背着手,隔着玻璃往东厢房里望了望,没人。又看看自行车后座上的包,摇摇头,去洗脸了。
“雪儿没放假呢,来不了。”
不敢看爷爷脸上的落寞,郑一凡不得不撒了个谎,雪儿中考结束就放假了,一首闲在家里。
高考之前,雪儿除了送吃的,从不提回老宅的事。
高考一结束,他就回来了,还是不辞而别,想想都别扭。
雪儿来不来,他想问一句倒了却没问,也不敢问,这时才觉得有些后悔,至少征求一下意见吧。
后悔也没用,先哄爷爷吧。
爷爷“哦”了一声就去洗脸了,镇上的学校也没放假,乡里的学校也没放假,这些他是知道的。
郑一凡答应暑假带雪儿回来,他也是记得的。虽然不问,却冷了脸,想是也冷了心。
见爷爷不吭声了,郑一凡便转移了话题。
“爷,这只蓝山雀怎么不一样了,还是以前那只吗?”
“这都一年多了,家雀儿也该长大了!这一大,来的也不勤了。给我拿几张白纸,晒果子用。”
爷爷终于开口了,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孙子,气是有的,可他怎么舍得疏远呢。
“爷,山果晒干就没味道了,做成果脯吧,也好放。”
“你会?”
“我妈会,教过三婶儿,我问三婶儿学去,应该不难。”
一大早上山采了野果,雪儿却没来,爷爷心里有疙瘩,嘴上不说,脸上早带出来了。
“也好,你先去问你三婶儿学吧,这阵子野葡萄野山杏的正多,改天上山上采,做就多做点儿,雪丫头一定爱吃。”
有了事做,就有了盼头,爷爷脸上又有了笑容,拿了菜盆和箅子,把褡裢里的山果倒出来,看着郑一凡一颗一颗洗了。
“今儿摘的少,一会儿给你妈吃吧,新鲜的才好吃。”
郑一凡见“果脯策略”奏效了,才笑嘻嘻的捡了几个紫色的覆盆子尝了尝,酸酸的,甜甜的,才端去了里屋。
从屋里出来,爷爷己经靠在躺椅上,望着南墙和墙头上的蓝山雀。
“这鸟儿总是独来独往的,黄毛一褪,就该有个伴儿了。”
“蓝灵儿聪明着呢,说不定哪天就带一群来,那咱家可就热闹了!
也奇了怪了,麻雀总是一群一群的,乱哄哄的吵人。蓝灵儿一来,麻雀就没影了,它们也不是天敌呀!”
蓝山雀一出现,爷孙俩的视线便被它牵了去,蓝天,白云,远山,碧树,就连长满了墙头竹的青石灰瓦,也在双眸中灵动起来,有了一种祥和之气。
“是不是天敌我也拿不准,这鸟儿讨喜,有灵气儿,看多久也不烦。
就是不知道能呆多久,要是能安个家就好了。”
“那还不简单,明儿我就钉个小房子搁上,在城里公园的树上见过,就是不知道蓝灵儿愿不愿意住里边儿,试试看呗!”
“也许能成呢,去做吧,南墙一个,树上一个,随便它挑。”
“就怕房子做好了,蓝灵儿一不高兴不来了,那就白耽误功夫了!”
郑洛奇看看孙子,又望望墙头的鸟儿,笑道,“开始能来,以后就能来。住不住的不打紧,来就行,说不定鸟儿会喜欢这儿呢。
鸟儿再聪明,哪能全懂人的心思!
那雀儿不就飞得高一点儿远一点儿,翅膀一展像鹰,进了院子还不跟家雀儿一样,专在人前讨个喜,看着就不一般。早出晚归的,像极了西季闲不住的赶山人,再苦再累,也不会不喜欢大山的。”
郑一凡明白爷爷的意思,也不接话题,开口笑爷爷把什么都看,可鸟就是鸟,人还是人。
就说蓝灵儿吧,看着和麻雀差不多,可它穿素披蓝,自带一种仙气儿,若是不肯在宅院里筑巢安家,要么是心野,要么是心高,比人活的自在多了。
喜欢归喜欢,蓝灵儿没来的时候,总不能抓来关在笼子里吧。
2
猜归猜,想归想,有些话是不能和爷爷说的。
话少了,爷爷骂他是没嘴儿的闷葫芦。说的太首白了,爷爷又笑他没文化,背上两句《唐诗三百首》也比扯闲篇有意思。
郑一凡也说不清爷爷算什么学历,三年私塾,两年平民学校,大概相当于小学毕业吧,怎么说自己也是在读高中生,怎么能说没文化呢。
不过,他却不敢辩论,稍有不忿,爷爷就背上一大段古文问他出处,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自己都觉得丢了面子,自己这个中学生还不如当年小学生知道的多,脸不被打,那也没处放啊。
古文弱,可科学知识知道的多呀,物理概念、化学原理、生物名词,那可是现代课本里才有的,刚学过的,还在脑子里打转转呢。
郑一凡指了指盘子中的小米儿,笑问爷爷是不是选错了款待对象,或许蓝山雀是食肉动物,吃不下农家斋饭。爷爷背了手说,只许它不吃,不许我不备。
来的都是客,万一那是西王母派来的青鸟呢。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万一这鸟儿就是个送信儿的呢?可到咱这老宅老院的来干什么?”
爷爷搬出青鸟,郑一凡就搬出了李商隐,比记忆力,哼,谁怕谁呀?爷爷读过“西书五经”,《唐诗三百首》也想必是读过的。
自己虽说古文背的少,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两百首古诗词呢。
“背诗就背全喽,别拿一句半句的糊弄我!
前面那六句才是正题,咱这儿虽不是蓬莱仙岛,山清水秀的也不差呀!这小山雀儿就是来报信儿的,走上一遭,也舍不得咱这山山水水的,不信走着瞧!”
爷爷丢下一句话,不再和孙子打哑谜,自己笑眯眯的喝茶去了。
说了半天蓝灵儿,话里话外的意思爷孙俩都明白,蓝山雀不过是个噱头,睹物思人才是心里的潜台词。
不言而明,是默契,也是无奈。
背后不说人,是郑洛奇给孙子立下的规矩。
说鸟儿就没忌讳了,谈古论今也好,借鸟说事儿也罢,都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何况“借鸟喻人”简单明了,意到心到,还不伤人伤己。
只不过有时借题发挥,没点儿墨水还真难跟得上老头子的节奏。
开卷书香,陈年墨香,才有了这一老一少的晨昏雅趣。
谁又能懂呢,连父亲郑怀礼听了,笑爷孙俩云里雾里的,没个爽利劲儿。
蓝灵儿来了,爷孙俩口若悬河,有问有答。
若是早上不见蓝山雀的影子,爷爷就说,这是去青虚山寺庙了,现在正好是法师们诵经论道时间。
你瞧那山雀儿,头顶蓝了,翅膀蓝了,尾巴爪子也蓝色了,那颜色像什么?明明和道士身上的袍子一个色儿嘛。
对这种说法,郑一凡是不信的,便笑笑不说话了。
爷爷的结论自有他的道理,没必要争,也无需争,听明白就是了。
可他心里还是会想,鸟类变异现象是有的,但道袍见多了,羽毛就变成蓝色,却是没什么科学依据的。
小鸟听道倒是蛮稀奇的,若是真喜欢听,还能听得懂,道法自然也好,自然法道也罢,倒也是真性情,自己不妨也学学,近朱者赤总是有几分道理的,闻道色变的无稽之谈就免了。
郑一凡心里有谱,凡是涉及科学呀发明啊之类的,不和爷爷争对错。若是古理古道的,一定要辩个明白。老古董自有老古董的妙处,巴不得多学点儿呢。
看不到蓝山雀,爷爷还会找了话题消磨时光,就连墙头草也可以拿来说事儿。
“可别小看那猫仔草,虽是生在石缝里,吹了风,经了雨,秋霜一打,就可以清热解毒治百病,秋天采了晾干,说不定有大用。”
郑一凡表示赞同,“能不能治病,我没试过,我知道猫仔草还有一个名字——墙头竹,至于学名金丝草,一听就让人想到金丝雀,不喜欢。
还不如蓝灵儿想来就来,想飞就飞,一听不到它叫就牵肠挂肚。这鸟儿有时候太讨厌了,不用理会!”
不用七拐八绕,话头又回到了蓝山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