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疏影如烟

风流千古 画荻春秋 5666 字 2025-06-01 11:13

别号出自隔壁老曹之口,课余饭后,总喜欢在几个宿舍间游荡。年后来宿舍那次,刚冒出一句口头禅,一向以“雅”自居的几个人听了,连拉带拽的轰了出去。

老曹本名曹梦瀚,名字倒是挺雅,只是嘴里常冒出一些“青春警句”,又住了五个男生宿舍的中间,便被冠以了“隔壁老曹”的戏称。

他本人倒是毫不在乎,该来了来,该笑了笑,继续兜售他的“校园爱情观”。他是全系第一个牵着女朋友的手,满校园溜达的。

没多久,八人中的西个,争先恐后似的带回了女朋友,情长纸短,卿卿我我的,宿舍争论少了许多。

隔壁老曹闻讯过来,冷笑一声,“好言相劝不听,就欠给你们灌点儿‘醒魂汤’。我压根儿就不相信,品尝过肉包子的香,谁还赞美窝窝头的纯。

”还有最后三个月,剩下的哥儿几个,莫错莫失哟。记住喽,‘入学不谈情,八成是无能。毕业不说爱,活该被人踹。’

这回没人拉,也没人拽,更没人和他争辩,也许是豁然贯通了“大俗即大雅”的本能壁垒,或是蓦然醒悟了“无爱便无趣”的时空转换,原来爱情还可以是这样子的。

这也没啥好争的,谁会把个人隐私放桌面上呢。承认不承认的没关系,欲迎还拒嘛,态度说明一切。再说了,即将毕业了,论文还是要忙一阵子的。

伸手关了壁灯,躺平了,郑一凡却睡意全无。

郑一凡爱读书,读的书也很杂。自从读了林语堂的《京华烟云》之后,再看其他的言情小说,如同嚼蜡,再也没有找到过如痴如醉的感觉。

大概是民国云烟在前,小巷旗袍还能想象的到,雅趣古韵尚可回味,而港台式生活似乎遥不可及,繁华都市里的男欢女爱,看得懂,理不明,难道现代爱情非要意乱情迷不可吗?

三年中,王哲甫的训诫一首铭记在心,还有雪儿那个关于“三年之约”疑问句,当然,自己许下的苦修专业的诺言不敢轻忘,屡屡冲动,屡屡又被压制在了最隐秘的角落。

寒暑假回家,见了王哲甫,坦坦然然回禀:我在大学没谈恋爱。

雪儿在旁边儿笑了,递上一杯茶,“老爸的话只是建议,未必照单全收。冠华哥哥不是说过,遇到了就爱呗,一遇百年又何妨?”

郑一凡笑道:“遇到了自然会的,那不是没遇到吗。放心好啦,我不会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妹妹型的我不喜欢,可薛宝钗那样儿的,上哪儿遇去呀。且盼且等吧。”

“借你个放大镜,满校园去找呗!”

郑一凡瞄一眼雪儿,摇摇头,“天涯路远,秋水望断。暂且‘独卧青灯古佛’,说不定哪天就‘敛尽残云月又生’了呢。”

只是郑一凡当着大王小王的面,没敢把前一句吟出来,估计雪儿也是没读过。

“别把自己说那么惨,彩云也要追月的。哥,胆子大些,该追就追。那个女孩子不喜欢被欣赏被宠爱呢。”

小王走过来问,“难道也没女孩子追你?”

据雪儿爆料,妈妈当年就是死缠烂打,才把爸爸收归怀中的,为此一度颇为得意。

郑一凡摇摇头,又点点头,“有过,我跑的快,没人追得上。”

雪儿拍手大笑,“我就说嘛,我哥人才两备,怎么能不被倾心一顾呢。”

“哦,人有,才有,偏偏缺了那啥。”郑一凡瞪了她一眼,随即自嘲了一句。

“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哥自然是德字当先,人高才深。追不上,那是她们腿儿短,怎么能怪你呢。”

雪儿赶紧解释道,“你也别遗憾,等我过了十八岁,我追你!”

“没大没小的,就知道给你哥臭贫!”小王骂道。

王哲甫若有所思,摆摆手,“小凡有小凡的考虑,先把专业基础打牢也对,感情的事慢慢来。小凡,两者并不矛盾,遇到可心的不妨慢慢培养,别草率行事就行了。”

郑一凡只是点头,却没说什么。只是心中暗自思忖,按常理说,王哲甫不应该不熟悉这首诗啊,是不知出处?还是谢家老太太没解释清楚?

杨公远的那句“寒梅开后雪初晴”,早就在郑一凡心里生了根,只想着春暖了,花会自开……

没成想,雪儿大一未满,就来信说有男朋友了……见爸妈时,哥得帮我镇着点儿场子。

闻讯之后,郑一凡一夜未眠。思前想后,薛冠华当年就在郑家老宅警告说,感情问题不能优柔寡断,男人要大度,要干脆,顺势而为才是大智慧。当时觉得以小说大未必全对,三年后再咀嚼,这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他妈的,天才就是天才,连爱情都看这么透。唉,感情问题还真不能优柔寡断,不然……看来自己还真是不懂爱情。

之后,回信道了祝福,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慢慢信也懒得写了。

信不常写了,书还是要读的,甚至破天荒的借了言情小说来读,尽管言情风己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听信了隔壁老曹的建议——若谈感情,先读言情。

先是补全了林语堂三部曲,盖因有人盛赞那是现代版红楼,连人物都有些相似。读破了一本红楼的郑一凡,却觉得战争中的爱情未免残酷了些,并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等读了亦舒的《流金岁月》,却疯狂的喜欢上了她的散文,自然也还有林语堂的。

郑一凡觉得二人的最高成就,并不是在言情小说领域独领,而是散文里流淌的诗意哲理,甚至还有鲁迅的犀利,张爱玲的冷静,不经意间就抛出引人思考契机,让心底波澜丛生。

琼瑶的自然也是少不了,枕边这本便是。

可这本《在水一方》并不厚,也就十几万字,郑一凡读得却很慢,都快到还书日期了,还舍不得去还了。他搞不清自己心海那边,到底会站着一位怎样的女子,是钟灵毓秀,还是颖悟绝人?

或许只是因为填借书卡时,郑一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肖萌。

留意了一下上面的借阅日期,大概是一个月前,借阅时间也很长。

这本书并不厚,她怎么读那么久?她是喜欢艺术气质的朱诗尧,还是钟情满脑子文学梦的卢友文……

每读一章,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想法,如果是她,她会选谁呢?

掩卷静思,又一个影子跳出来,轻轻柔柔的问,“哥,你想谁呢?又好长时间没你的信了。我说给你买个手机,你总是不肯,我好想……”

自从雪儿有了男朋友,郑一凡写信的频率也降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寒假回家见到了,被雪儿好一顿骂。

三年过去了,雪儿又留起了长发,腿也长了很多,江南水韵沐浴之下,又添了几分灵秀。只是脸还是那样白皙,只有生气的时候,才泛了红晕,如刚刚熟透的水一般。

雪儿骂过了,又轻挽了郑一凡的胳膊,倚了半身香柔,笑问:“哥,是不是有嫂子啦?啥时候让我也见见,好好给你参谋一下……”

郑一凡独自暗笑,自己三年多来一首独身自处,究竟是为了什么?一语承诺?还是难入慧眼?

雪儿都有男朋友了,自己马上要毕业了,却还是孑然一人,虽说也有人秋波暗送,可自己始终心不为所动。

掩卷一笑,又记起了隔壁老曹的那则口头禅:入学不谈情,肯定是无能。毕业不说爱,活该被人踹。

莫非自己也是,也是那个什么“无能”,不会呀,一切正常啊,几次半夜惊醒,大多是因为“梦里种青蛙,雨落满天涯”。有那么几天,天没亮,陈伯伯还叫早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始终未敢轻说那个“爱”字,才落得今日不堪回首……

——胡思乱想,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过,雪儿是你的妹妹,这辈子都是,这辈子都是,这辈子都是……郑一凡咒骂着,抱着这句话,进入了梦乡。

月光掀开薄薄的窗帘洒进来,疏影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