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指点迷津

风流千古 画荻春秋 5094 字 2025-06-01 11:13

郑一凡早就坐不住了,俯身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真的送我?可您为什么要送给我?”

他还是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疑惑不解地问。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因为你喜欢,所以送给你。就这么简单。”

老人说着,坐到桌前另一把椅子上,看着郑一凡诚惶诚恐的样子,淡淡说了几个字。

“这么早去教室,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本想拿字告辞的郑一凡一听,明白老人有意留他说话,便赶紧回答。

“也没什么事儿,要毕业了,想去校园西处走走。老师傅,您贵姓?”

见郑一凡也不急于离开了,老人的话又多了几分平和。

“吴,口天吴。你叫什么?”

“吴老师,我叫郑一凡。”

不知不觉中,郑一凡口中的称呼由“师傅”变成了“老师”。爷爷曾经说过,只要在学校里工作的,都是老师。

听到郑一凡的一声“老师”,老人脸上又柔和许多。

“周吴郑王,五百年前我们是邻居啊!一凡,一鸣不凡啊!”

郑一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代号而己,爷爷起的。”

老人不经意的随口问了一句,“你爷爷做什么的?”

郑一凡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便实话实说。

“爷爷是农民,以前在茶庄做过几年,读过私塾,认得几个字。”

“哦,怪不得呢。你回去多问问爷爷茶庄的事,那里面的事有意思的很。有空了,来我这儿,咱爷俩儿也摆摆龙门阵。”

老人第一次笑出声来,眼角里也满是笑意。

郑一凡没成想,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却遇到了一位无名之师,虽说没有授课过程,但每一句话都倍感亲切,这是巧合还是天意,郑一凡没有多想,能得到吴老师赠书,己是莫大的荣幸。

“逸志——”,郑一凡盯着印章,轻轻地读出声来。

“您这名字好超脱,逸志不群。”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是代号而己,偶尔表达一下糟老头子的心曲罢了。”

顿了顿,老人指了指椅子,见郑一凡重新坐下,才继续说道。

“现在像你这样喜欢书法的人不多了,能留意母校名字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名字是什么?表面上不过是个代号,实际上却承载着多重文化重构和诸多愿望,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言简意深是一种文化,阿猫阿狗也是一种文化,两者却又天壤之别。

就拿学校来说吧,作为一个文化传承载体,如果没有文化底蕴,其价值如何体现?其使命又如何践行?所以,名字,特别是学校的名字,它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当然,认为它是匾额文化也好,认为它是书法艺术也好,都离不开一个‘文’字。化文为用,一个‘文’字就足以让你琢磨一辈子。”

郑一凡往椅背上靠了靠,首了身子,不自觉地回到了学生状态。

“就拿郭沫若的字来说吧,”

老人指了指桌上的字,继续说道:“平和、包容,呈现出来的是内在涵养的深度。娟秀、洒脱,又是一种神韵。郭沫若文化修养深厚,熔古铸今,对碑学研究颇深,这才有了深度和神韵的契合,自成一家。

书法领域大凡有所建树的人,无一例外都对碑学有所涉猎。学书法嘛,应该先从碑学入手,再习行楷。”

郑一凡心有所动,见老人没有说完,也就没有出声。

“郭沫若除诗人身份外,还有一个是考古学家,经常跟古代遗存打交道,所以,他研究碑学的条件得天独厚,也就有了这种潜移默化。

看这个‘师’字,厚重尽显。学为人师,为师需要厚积而薄发,这很重要。”

老人见郑一凡点头,又指向“范”字。

“这个‘范’字就略显张扬,行为世范。为范就不能墨守成规,要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最后一笔就是典型的魏碑写法,整个字就不落俗套了。

再看这个‘学’字,风格和上面几个字迥然不同,看似随意,其实不然,这是动静结合,正是学习的常态。读死书无益,死读书更没用。学活了,才能窥得其中真趣。”

吴逸志指着纸上的字,一一讲了,渊源特征都说的清晰明了,还顺带出了为师为学之道。

“郭沫若就把魏碑学活了,也融会于书法作品里,端庄不失变化,大气不失意趣。仅就书法而言,郭沫若堪称大师。可见,学习并不是知识的简单迁移,关键在一个‘活’字,要学思结合,更要学行结合,方能成就一番功业。”

吴逸志讲得兴起,见郑一凡听得入神,谈吐间更是神思远游。

“以后有机会到北京,你可以看看故宫牌匾、荣宝斋牌匾,最方便的是中国银行的名字,那也是出自他的手笔。那些字所处位置不凡,何止千次摹写万般推敲,汇集一生才学书就,属经典佳作。

在运笔上,你好好琢磨一下‘逆入平出,回锋转向’这八个字,郭沫若书法的妙处你就明白了。”

郑一凡屏气凝神,生怕漏掉一个字,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解学书之道,以前都是照了帖自己临摹,时间没少用,进益却不大。

“我记住了,谢谢吴老师。对了,我有一点还不明白,您刚才说,学书法先从魏碑入手,再学行楷。可我常听说,学书法先学楷书,再学其他字体。”

老人看看郑一凡,摇了摇头,“街头卖艺的话你也信?你是学历史的,应该知道王羲之是哪个朝代?颜欧柳赵又是哪个朝代?

书法的演变本有其历史,历史怎么能倒流呢?”

“吴老师,我明白了!行书在前,楷书在后,楷书由行书演变而来。而行书的基础却是魏碑,学书必先临碑。”

郑一凡脑中快速给几个书法家的朝代排了序,恍然有悟,兴奋地有点儿像小学生。

“你小子脑子好行,顺行逆推,算有点儿章法。”吴老师颔首一笑。

机不可失,郑一凡赶紧又问。

“王羲之‘永’字八法也是针对行书,就算不上楷书经典笔法了。那楷书又该遵循什么要旨?”

“楷书和行书一脉相承,是对行书规范,当然可以有所借鉴。若刻意把‘永’字八法作为学习楷书入门指南,那就是误人子弟了。

这是很多人的学书误区,当然只为把字写好看,倒也未尝不可。要以书法论,就大错特错了。

就书法而言,甲骨文才是实至名归的鼻祖。‘笔走中锋’又缘于何物?‘铁划沙’缘何成为书写的至高境界?‘意到笔成’的‘意’又源自何处?”

郑一凡略作思忖,开口说道。

“刻刀!非刀尖不能成其画,无腕力不能刻其字,非象形不能明其意。老师,我懂了,用粉笔写完再用毛笔,就有这种感觉。”

老人点头一笑,“行啊,悟性还可以!后面的就不用我啰嗦了,自己按这个路子揣摩就行。

至于行书,你可以多向陆浅予陆老师请教,他的行书造诣是我见过的人中最高的。”

“陆老师?你认识陆老师?听您所说的话,不像……那么简单。您原来是——”

郑一凡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把“门卫”两个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