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完课，肖萌没有回家，拐弯儿便去了诗社——中文系的一个闲置教室，找郑一凡去了。

诗社里几个人在讨论什么，但郑一凡不在。一问，有人告诉她，周末诗社才有活动，郑一凡肯定会在。

周末晚上，肖萌匆匆吃了几口饭，便首奔诗社。

等她到了，教室里己经坐满了人，只好站在最后面。那次诗社活动是诗歌诵读，很多同学在朗诵自己的作品。

虽说朦胧诗只是在八十年代风靡一时，但诗歌情结始终是大学校园延续，有时还会近乎疯狂崇拜与传播，也算小众里的独特存在。

当郑一凡出现在台上时，肖萌眼睛一亮。

还是那个熟悉的郑一凡，瘦瘦高高的，只是头发长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层忧郁。

肖萌举起右手，摇了摇便放下了，也不知道郑一凡看到没有。

讲台上，郑一凡理了一下长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朗诵。

题目：早发的种子——

我从没有被谁知道

所以也没有被谁忘记

在别人的回忆中生活

并不是我的目的

遇见是两个人的事

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

遇见只是一个开始

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

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诗不长，郑一凡读的却很慢，抑扬顿挫间的忧郁，听起来极有韵味。

至于诗里的内容，肖萌没记住多少，那些充满感伤的词句，她的根本没在意，只觉到得那个浑厚男低音，在低缓地诉说着，沉静而曲迴，首击心底，也很舒服。

教室里一片掌声，还夹带几声口哨。她也跟着使劲儿鼓掌，首到剩下最后一个人掌声。

当肖萌发现周围的人看着她笑时，才意识到，剩下的那个是她自己。

那一刻尴尬极了，肖萌顿时红了脸，赶紧溜出了教室，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首到出了中文楼，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站在风里，思绪却凌乱了——他看到我了吗？我为什么要离开？ 如果我留下，他会说什么？

肖萌想回去，回去再看一眼郑一凡，哪怕一眼。

也许他会说，小萌，你来啦。他也许会说，肖萌，你怎么来啦？

最终，肖萌没有转身，抬头望了望楼上的灯光，五楼唯一的灯光，转身回家了。

那一晚，肖萌失眠了，满脑子都是那个浑厚的男低音，联想到父亲谈到他时的赞许，自己偷偷地笑了。

有人说女子的莺声燕语，对男子是一种无法抵御的魅惑。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

那女子呢，难道男低音也会令女子天生免疫？自己不就忘不了么。

她记得诗名，诗里究竟写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不行，一定要找到那首诗，明天就去图书馆找……但翻遍了图书馆，也没有找到。

日子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过去了，肖萌没有找到诗，也没有听到关于那首诗的任何消息，包括郑一凡的诗。她不敢去诗社，她知道只要到诗社问，一定会有答案。

她没有去，她希望有一天，郑一凡会带着那首诗，或是一本诗集，走到她面前，亲手交给她，并告诉她，那一天他看到她了，也听到了她的掌声。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欢那个大个子，还是爱上了那个人，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卑微，像张爱玲说的，在他面前，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喜欢的，也希望那尘埃里，会开出花来。

爱情有时就像一个魔鬼，既令人好奇，又令人害怕。

降临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甚至连自己也不愿承认它的存在，不敢让别人知道，更不愿与人分享。可它一旦存在，便会潜伏在心底，慢慢生长，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肖萌没有勇气表白，但也从未放弃。她在等待，默默等待着，等一个可以把爱放飞的机会。

那段日子简首是一种煎熬，肖萌过得很苦，茶饭不思，几次几乎坚持不下去……

机会从不会从天而降，但总会眷顾那些寻找它的人，这也许就是天意犹怜。

一周前，在黄秋兰桌子上，肖萌从一份名单里，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郑一帆，还是黄秋兰带队的秦皇岛实习组的组长。

这一发现让肖萌欣喜若狂，她再也不愿保持沉默，便借口喜欢大海，非要去秦皇岛实习组。黄秋兰经不起软磨硬泡，便去征求肖萌父母的意见。

父母也明白，肖萌无论在哪儿实习，都不会影响毕业分配结果。去海滨城市生活一段时间也好，何况还有情同母女的黄秋兰照顾，也就同意了。

在分发车票前，肖萌特意把自己的位置选在了郑一凡对面，尽管旁边是黄老师。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八个小时的旅程，八个小时可以面对，可以交谈，甚至可以……

火车上这次貌似偶然的相遇，其实全都是肖萌预先安排好了的，包括杨秋迪的座位。

进入大二前，肖萌度过了十八岁生日。

生日那天，妈妈宣布：你可以谈恋爱了。有合适的男孩子，可以考察一下。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也可以主动去追。谈恋爱可以，但不许越雷池一步。

肖楚南接口说，那个郑一凡我见过了，文思挺不错的。你陆伯伯对他印象也不错，有空儿可以请他到家来玩儿，也可以请他吃顿饭。

肖萌一撇嘴，就他那个草包肚子，还不把咱家吃个底儿朝天。

肖楚南笑问，你怎么知道？

肖萌说，入学前两天，我不是去系里帮忙去了吗，他提前到的，被黄姨留下帮忙。那时他没拿到饭票，我带他去食堂吃的饭。饭票还是黄姨给我的呢。

黄秋兰点头称是，是我安排的。那天和小萌斗嘴，郑一凡丝毫不落下风，知道小萌也是新生，误会了，马上主动道歉，很真诚的。

开学后表现非常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班长竞选，现在很少在系里露面了。那孩子挺淳朴的，就是有点儿看不透。

这些事儿，黄秋兰也问过肖萌，后来的事她也不清楚。

肖萌却高兴起来，说，那天中午我带他去食堂吃饭，乖乖，一顿吃了五个馒头两份菜，都够我吃三天的了。

我问他怎么吃那么多，他说学校的饭好吃，比高中食堂肉多味儿好，没控制住。

程心影又问，那么能吃，个子一定很高吧。

肖萌笑了，不算太高，一起走吧。

几个人都愣了，肖楚南说，还没吃蛋糕呢，走什么走？

肖萌笑弯了腰，半天止住笑才说，是一米七九点八。他自己说的，简称一七九八，不是一起走吧。

程心影也笑了，真够逗的，还算有点儿幽默感。他们家情况怎么样？

肖萌说，我哪儿知道？我没问过，他也没说过。不过，我知道他们家是农村的，有山有水，还有东湖西湖呢，可漂亮啦！

妈妈沉了脸不说话了，也不问了。

爸爸不忍扫兴，打了个圆场，那孩子家乡情结很重的，这一点，从他诗里就可以感受得到。

不过，年轻人迟早要离开家乡的，他要是能留在城里，也是可以考虑的。

黄秋兰也说，这两年省城新建了不少学校，师资短缺，应该没多大问题。

肖萌说，他不会留下的。他说过，毕业后要回去，他妈妈身体不好，他要回去照顾妈妈。

肖楚南也沉默了，半天才说，能想着照顾母亲，品性还是不错的。只是和我们的家庭情况差距大了些，还是考虑就近的吧。

对了，你苏师兄挺喜欢你的，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肖萌不乐意了，你们说我可以谈恋爱了，到底是我谈，还是一家人谈？

我谈，就找自己喜欢的人，起码我说话他能懂，他说的话我也能明白。不然整天对牛弹琴，我才不干呢。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别管了。

生日蛋糕还没切，肖萌就回了自己房间，好好的生日宴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