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中岁月

风流千古 画荻春秋 4546 字 2025-06-01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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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笑谈间,山却己换了几次装,青黛薄纱,红袖出浴,披金戴翠……

夏日正浓,风也很轻。

回家几天了,日子在散淡中重复着,只是并不轻松。高考还没揭晓,雪儿不见踪影,刚到家那天爷爷说的那些话也就没着落,走出去,怎么走?往哪儿走?

眼前呢,天地就那么大,抬头见山,低头就是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他想飞,如蓝山雀那样轻捷,那样自由穿过老宅和石板路间的那道黑漆大门,飞到山里去,飞到山上的那片蓝天里。

可那道门很厚,也很重。

门倒是有些与众不同,不是因为新,而是因为它的旧。

镇上的木门己经不多了,这道上百年木门倒成了稀罕的物件。里面保留了原木色,外面涂上了黑色,和门里的郑家老宅门外的三甲古镇一样,都透着一股昏黄的暮气。

这几年,左邻右舍大多换了大铁门大铜门,郑家的这道门依旧还是木门,陌生的人看了觉得稀奇,熟悉的人看了,抛下一声叹息,但谁也不会因此小看了院子里的三代人,爷爷博古通今,儿子教书育人,孙子正在县中苦读……按老话儿讲,这门里是镇上少有的书香门第之家。

郑一凡却不那么认为,家里是有读书人,可母亲名下还有一亩一分地,说是耕读之家应该更确切些,毕竟书香门第是城里的说法,耕读传家的只能是在农村,满腑书香,却盖不住骨子里的土腥味儿。人就是这么奇怪,吃饱了总惦记着那片土地,饿肚子时,想的最多的却是那份书香。

周围好多人也是一样,尽管农村改革己经过去了二十年,可土地还是那些土地,庄稼还是那些庄稼,春耕秋收,除了粮食满仓,似乎其他的并没多少改变,夜伏昼出,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连碎石杂草遍地的山脚河滩,都被收拾地整整齐齐的,夏绿秋黄。

耕耘原本是农村特有的风景,可一到城里,耕耘就成了草绿花香,稀稀落落的,倒没了阡陌纵横的气韵。到了书上,总是镀了崇高伟大之类的金光,晃得人眼睛不舒服。实际上呢,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春种秋收,修桥铺路,都离不了一个土字。只是少了土的地方,固然整齐了很多,缺少了许多勃勃生机,处处显出几分冷漠来。

爷爷说这就是人的宿命,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郑一凡说,是呀,但会改变的。过去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以后是一方水土养一代人,肯定会不一样的,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再者说了,乡村也不全是土。草木竞秀,多美。溪水静流,多静。城里的花花草草还得种,还得浇,烈日一晒全蔫。咱这儿多好,草自己长,花自己开,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多好。

爷爷知道孙子是在安慰自己,他也喜欢这份宁静,喜欢山野夏花沉静,喜欢田园秋叶恬静,一辈子了能到哪儿去。心静了,哪儿都是乐土。他也不随了话题啰嗦,眼睛望着天,嘴里却说着地,守着一块儿地,心里不慌。只要有水,哪儿都可以生出稻谷香。老天爷开恩,多一些风调雨顺吧。

对爷爷的说辞,郑一凡并不以为然,“定心的不是那一亩三分地儿,是这个天下大势。灌溉问题早解决了,但农村问题解决了吗?一场大雨下来,就像去年,水多成灾,要不是国家力挽狂澜,死亡人数何止几千人,历史上最多的上百万。天灾难免,水火无情。祈天求地是没用的,只有时代发展了,损失才能降到最低,桑田才能不变成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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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郑一凡的说辞,爷爷摇摇头,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半晌才说,“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老天爷的事儿咱管不了,人事儿还得做。前两年都是水年,属洞下水,是藏起来的水。俗话说水满则溢,去年就溢出来了。幸好这两年是土年,还是城墙土,水来土掩,有灾无难。”

郑一凡听爷爷把话题转到阴阳五行上来,不由一愣,急忙问,“您又去观里啦?还问啥了?法师怎么说?”

爷爷见孙子问题连出,看着南墙,笑道,“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左右你都不信,说了也白说。”

“不说拉倒,”郑一凡见爷爷卖起关子,故作不屑,“反正和我也没关系!”

“对喽,和你无关,但和雪丫头有关。”

郑一凡腾的站起身,声音也大了,“谁让你给雪儿算命啦?我以前不是说了,雪儿心理不稳定,不能算。”

爷爷摆摆手,要郑一凡坐下,“秉虚师父也说了,不能当面算。我给我孙女儿算,不碍事的。”

“哦,那秉虚法师怎么说?”见爷爷说的肯定,郑一凡语气才缓和下来。

“秉虚师父说,雪儿是水命,是大海水,大海聚福,能大器晚成。性格和婉,就是有点儿贪嘴,但很会过日子。年少时可能遇到凶险,特别是在水年。”

“秉虚法师真这么说?贪嘴不是事儿,水命?凶险?水年?前年不就是水年吗?雪儿逃过一劫,那是奶奶为她挡了灾!爷爷,这些你没告诉秉虚法师吧?”

“求人问运,哪能多嘴!不过,秉虚师父也说了,不必担心,雪儿命格好,过了这个坎儿,遇水呈祥,一首到成年呢。”

“只要雪儿没事儿就好,成年还早呢,小丫头儿命还不错!”

郑一凡心定了许多,忽的又想起一件事,“去观里带的什么?”

“雪丫头带给我的碧螺春,我分了一半,秉虚师父说茶不错,很通透!”

“哦,还好,没空手去就行。”

关于水年水命的,郑洛奇也不大清楚,遇到自己解不开的扣儿,便会去青虚山走一趟。他认识清虚观里几个道士,常去那儿谈天说地,回来就捡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讲给郑一凡听。

郑一凡原本是不信命的,自从过年守岁的时候,爷爷说道士们讲的大洪水的一些征兆,一副言之凿凿的神态,令他将信将疑,可让他确信,还是差了些力道。

当爷爷说到《防洪法》,他便无言以对了。爷爷问,国家为什么会在98年颁布?为什么选择1月1日正式施行?凡事预则立,谁在预?预到了什么?

这些高深莫测的问题,郑一凡没接触过,更解释不了,反倒生出一肚子疑问,那些道士怎么也会挂心国家政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