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下之脊

风流千古 画荻春秋 4920 字 2025-06-01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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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前,尧定九州,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他所在的冀州。

无论是出生地还是定都,大尧都在太行山麓,从没离开过古冀州。

冀州境内多山,八百里太行更是坐稳了第一把交椅,傲视中原。

太行山纵横南北,西望黄土高原,东牵华北平原,将北中国硬生生分成了两个阶梯,一边是壮阔,一边是绵柔,刚柔并济,柔中带刚,尽显中庸之道。

这或许是太行山人性格的渊源,也有文化人说,华夏文化基因就是从太行山繁衍而来的,在这儿女娲补过天,神农尝过毒,后羿射过日,精卫填过海……

也有人笑夸父不自量力,笑愚公愚不可及,郑一凡坚决站在了夸父愚公这一边,逐日移山,自知不可为而为之,敢为天下先,这不正是世界文明发展的必经之路么!生在了华夏,那就是华夏之祖。

爷爷说,笑不笑的都不打紧,笑人者终被世人笑。世事轮回,谁也逃不过。

人这一辈子最可悲的,良田百顷,却“非识字读书人”。读书为什么?不就是图个封侯称王吗?愚公就没这远见,搬来搬去,王屋山还在原地,这太行山也没扔海里,挪了个地儿,不挡自家门口了事儿。

愚不在怎么移山,愚在压根儿不知道搬哪儿去。天下之大,他能看到想到的,也就门前那一亩三分地儿。这种人是当不了王的,祖祖辈辈不过是土里刨食儿,混个温饱就够了。

郑一凡笑道,几亿中国人不都这样活着吗?混了温饱,享了太平,挺知足的。

“别人可以,你不行。你得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大着呢。

三甲镇外面是唐尧县,县城之外还有省城,省城之外还有京城,京城之外还有九州,九州之外是什么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走去看,就是不能在三城圈子里混日子,走就走的远远的,走就走的风风光光的。

看过了九州的山山水水,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儿,电视里看到的都是景儿,真山真水才是实实在在的天下。去过了,才不枉一世为人。”

“走遍九州我倒想过,周游世界,只怕有心无力,到时候再说了。”

“没出息的胚子!人没目标,就没了精气神儿,想啥都没用。你这双大脚板不去丈量天下,留着炖汤喝啊!”

郑一凡从小脚就大,常被拿来取笑,但他爬坡登山格外的稳,也就没人再说这事儿。

“我走还不行吗?这八百太行还困不住我,出了太行呢?”

爷爷指着远远近近的山说,“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的王,山也有,人也有,自己踅摸去。”

郑一凡沉默了。

父亲说过,走出大山,会明白很多事。

爷爷也要父亲走出去,只是一路艰辛,中途又回了大山里。莫非这也是世代传承么?可自己行不过百里,能走到哪儿呢?又能走多远呢?

郑一凡最常去的是十里之外的青虚山,也是他能走到的最高的山,最远的山。

青虚山是古北岳恒山的一角,奇峰峻岭,雨雾缭绕,颇有王者气象。

但高不过千米,远不及雄踞西部的喜马拉雅、昆仑、天山三大山系,西南边陲的喜马拉雅山才是当之无愧的“山界之王”,尤其是珠穆朗玛峰,举手触天,那是何等雄奇?

可是,别说登顶珠峰,能摸摸王脚趾头的人,自古至今也是寥寥可数,人们只能从影视图片中,或者梦里,一睹王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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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见孙子低头不语,意味深长地说道,“征服山王之人,便是人王。当年秦始皇祭典五岳封禅泰山,那是不知道山外有山。

现在不同了,五岳走一遭也就个把月,征服山王没个一二十年,想都甭想。你就踏踏实实准备你的盘缠吧,机缘到了,那王位你不坐都不行!”

爷爷没说山王在哪儿,可郑一凡知道,群山之王非珠峰莫属,征服珠峰他还真没想过,那山离他太远了,远在天边,高不可攀。

人王也是,老郑家既非贵族,也非寒门,连个登堂入室的机会都没有,何来征服?不是没那个胆儿,一向务实的他不肯大白天的做梦,空负了大好青春岁月。

爷爷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憾事儿,就是见山不知山。你也别光盯着那什么最高峰,人分三教九流,山也有三六九等,选你最近的山好了。

靠山而居己经不易,君临天下的事儿,咱老郑家也不稀罕。

你也不可小瞧了自己,你就是你自己的山,你就是自己的王。

王不自封,只管拉你的车走你的路好了。车重了,路远了,你自然明白王是怎么一回事了。”

见不见珠峰,郑一凡并不遗憾,也明白可望不可即的道理,听爷爷教诲,自然也要应上几句。

“论地理,高不过珠峰。若说历史,这八百里太行却是“天下之脊”,“华夏文明摇篮”“中华精神圣山”,这么多名头于一身,何等荣耀?何憾之有?坐拥太行,问不问鼎中原,压根儿不是咱操心的事儿。”

爷爷笑笑,别人说的也许没错,可祖宗的功劳簿上,哪一句是你写的呢?做了你再说,也不枉做回太行人。

见山易,知山难,做山……嘿嘿,你小子得有那道行,二十年后再说吧。有时书本上没有的东西,生活中未必没有,自己个儿寻去吧。

自从回了三甲镇,没了披星晨读,也没了戴月苦熬,结束了高考前只能睡五小时的高强度苦行生活,郑一凡痛痛快快地睡了三天,天黑就睡,天亮方醒,没两天儿,便恢复了乡村舒缓的生活节奏。

他喜欢村里错落的幽静,也喜欢村外绵延的疏旷,可也不愿大白天关在家里,那样子宛如与世隔绝,毕竟山是野的,风也是野的,山里的孩子也是野的。

哪怕盘桓在山间溪旁,也不肯轻易被围困石墙里,像那几株墙头竹,宁可站在高处风吹日晒,也不蜷缩在墙根儿捡拾冷雨残露。

山有山的倔强,人有人的脾气,山里人就这样,心是野的,野的象山,也像山的倔强。

和所有的山里少年一样,熟悉了山上的沟壑,也向往城市的平坦,一眼望去,繁华在即。

郑一凡也想进城,成为城里人,走平坦的路,看城里繁花似锦。

即使夜里走在大街上,也不用担心乱石杂树,当然,最的还是满楼灯光,隔了五颜六色的窗帘,把夜涂抹的色彩斑斓,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后来,他从那本书里看到一句话:城市是社会的核心,农村则是社会边缘地带,人类智慧也依次衰减。

他很不喜欢这句话,认为以居住区域来区别人类社会的优劣,是一种反人类的谬论,至少是数典忘祖。

可他没法证明,愤懑没有用,不甘也没有用。

山还是那座山,鸟儿还是那些鸟。

他不喜欢麻雀,他喜欢蓝山雀,可自带蓝光的蓝山雀喜欢他么?他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