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CBD的银杏叶在雾霾中泛着铁锈色。李想的公司终于从北京郊区迁到了市区,考虑再三李想还是把电话打给了悦琳。
“我至少还要在北京五年。我想时间会冲淡一切。”
“你什么意思?想分手了是吗?”悦琳悻悻的问道。
李想赶紧反驳:“没有,就是感觉把你拖得挺累,怕你难受。”
“那好,就顺其自然吧。”李想有点高兴,因为她话中给自己留的有余地。
晨雾还未散尽,李想己经在地铁里被挤成沙丁鱼。公文包夹层里装着公司注册文件,皮革被蹭出毛边,露出内里印着“优秀毕业生”的金色衬布。当他终于钻进这间38平米的办公室时,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七点十五分,比保洁阿姨还早到半小时。
窗台上堆积着各大航空公司的代理协议。合伙人老周叼着中南海推门进来,烟灰落在李想刚整理好的客户档案上:“我算了一下,华远集团的差旅单子,够咱们吃三年。”那个标注着“重点攻坚”的红色文件夹里,还夹着三个月前他在华远总部蹲守时捡到的停车券,B2-066车位的奔驰车每天两点十五分准时离场。
李想抚摸着父亲留下的钢笔,笔帽刻痕硌着指腹。三个月前他们窝在出租屋改装的办公室里,用这台笔签下开年的第一单生意时,老周曾在文件柜夹层塞过两万现金的回扣。那天李想把钞票当着全体合伙人的面儿交给了财务,换成验钞机摆在会议室,紫外灯光照着墙缝里新生的霉斑,像在审判某个未遂的阴谋。
随着一根烟燃尽,李想抓起西装外套往外冲,今天是华远集团竞标的大日子,电梯镜面映出他凌乱的发梢。当他在建国门地铁站狂奔时,领带像条奄奄一息的蓝鳍金枪鱼拍打胸口,公文包里装着精心准备的报价单,还有张泛黄的照片,他站在“理想航空服务”的横幅下,笑得像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华远集团会议室的空调吹散李想额头的薄汗,他望着投影仪光束中浮动的尘埃,突然想起大学时学生会长竞选的追光灯。当对方代表报出低于成本价的折扣时,他注意到评审主任的无名指在桌面上敲击出某种节奏。
“感谢理想航空的精彩方案。”主持人微笑像是画上去的,“竞标结果将在三个工作日内公布。”李想的手还停在PPT翻页笔上,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走廊里飘来星巴克焦糖玛奇朵的甜腻,混着某个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和他在B2-066车位旁闻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凌晨三点的月光,李想瘫坐在转椅上,脚边散落着被撕碎的客户资料。老周留下的半包中南海在抽屉里发潮,他点燃烟时瞥见电脑屏保,母亲在坪洲老屋院里晒玉米,金灿灿的玉米堆后隐约露出半截织毛衣的竹针。
老周看李想难受就给李想讲道理,道理讲不通了就给他讲其中的内情。“我早说过这单的水很深,大概率咱们是去陪跑的。”这让李想心里十分气愤,感觉做什么都不顺心。人都愿意过些舒心顺意的日子,没有人希望日子难过。夜里李想辗转难眠,他想到了保尔柯察金,想到了史铁生,甚至想到了学校课本里所有能够给予他拥抱和鼓励的能人志士,当然,他也想到了三国里的曹操,水浒里的吴用,想到了所有能够给予他最朴素方法论的先贤,想来想去,还是他爹的一句话最管用:“每个人的一生中,非常顺利的时候实在太少,相反,很多人很多时候都非常难过,那些不顺心的事想避免也避免不了”
深夜的办公室弥漫着泡面味,李想撕碎客户资料时,纸屑像场黑雪落满键盘。他死死的盯着“全国百强票务代理”奖状,告诉老周:“我一定要拿下更大的单,更多的客户,要让咱们公司在行业内首屈一指。”当他一口气说完那时仅知道的那些所有的荣誉时,老周竟然很吃惊,也很怀疑。只是表面附和鼓励地说:“挺好。”
李想知道老周是在敷衍他,老周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分量上似乎轻了些,又端了端架子,语重心长的说:“李想,你好好干,自己掂量着办,说不定,几年后公司真能在市中心有一份自己的天地,没准还能上市呢,你业务素质强,到那个时候你可就神气了!”
其实苦难也是一种财富。就像刚创业时,合作的朋友多次考验他,不是在桌子里塞钱,就是在屋里放几盒烟。他自始至终都未心动过,首到后来,公司把柜子和抽屉的钥匙都交给他保管,他也从过程之中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窗外传来洒水车播放的《东方红》,李想把脸埋进掌心。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全国诚信票务企业”的铜牌时,他正用钢笔在便签纸上划拉:“1.查华远采购流程合规性 2.联系大学法学系校友 3.重新核算华北区航线成本...”蓝黑墨水渗进木纹桌面,像条倔强延伸的河流。
搬到市区后的第一个假期,李想特地回了一趟坪洲,悦琳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电话里不方便说。一见面,悦琳就迫不及待的和李想说:“我前几天帮你打听了,坪洲也有一家公司发展不错,可以努努力调回来发展。”
李想听了随即就说:“谢谢你,我想等到一切稳妥了再说,谁知道以后能发展如何。”
悦琳一听就火了:“什么意思?”
李想借着酒劲说道 “没啥意思,只是感觉我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你还是找一个能陪伴你左右的,比我任何条件都好的。我家庭经济状况不好,父母也没有什么权利,与你家门不当户不对,你挺好,只是我没有这个福分,对不起。”
“分手”二字李想始终也没有说出口,只说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只是个普通人,以后我们真的结婚了,你会不适应的。”
“没想到你能这样说,你与其说那么多,不如说你嫌弃我,你为什么不早说?”悦琳哭喊着。
李想平静的说:“我没别的意思,我真的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只是我选择了北京,我真不想拖你一辈子。”
她愤怒的喊道:“别说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怎么跟家里说。”
李想冷静的说:“以前我怕说了你家里……”
李想没说下去,只是说了:“你是出生于这样的家庭,你爸妈都是大学教授,而我家不一样。”
还没等李想说完,悦琳一下把李想拽了起来喊道:“我之所以出生在了这样的家庭,才造成我这个样,你别提我家,你走,你快走,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悦琳的情绪很不稳定,李想的酒劲儿也被悦琳骂醒了。
“你想过没想过,我怎么办!”她反击道。
悦琳还在哭着,李想也心软了:“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就走。我也不想这样说,但是真害怕你跟了我,以后的日子会不过好,我家里什么都没有,不能像我希望那样爱你,假如你心一首这么坚定,我会拿我全部的爱给你,有碗粥你吃干的,我喝稀的,我也不会让你受任何的气,遭任何罪,总之会把你放在第一位,行啦说完了,我走了!”
那年大年初三既是情人节,又是走亲戚的时间。坪洲的年味儿还没过,李想起了个大早,把早己经预订好的花篮让人给悦琳送过去,然后陪父母去姥姥家走亲戚。亲戚还没走完,悦琳就叫李想过来一起玩。李想从30多里外的姥姥家往市里赶,紧赶慢赶,还是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两分多钟。悦琳便生气了:“说见了三次面,你竟然迟到了两次,不想来就首说。”李想心里想“怎么是不想来呢?不想来我怎么能赶这么远的路呢?难道这就是爱吗?这也太苛刻了。”
悦琳带着李想和朋友一起去迪吧跳舞,李想手足无措的坐在台下,望着舞台上的悦琳和这些潇洒的人,突然感到自己的确跟不上了时代,与台上的人差距太大,心底的忍耐限度也到了一触即破的地步,他真的害怕这样的爱情不长久。
李想刚要走出门,悦琳跑过来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
过了好久,悦琳才从李想的怀里挣脱出来,她抬头望着李想看了好一会儿。李想看到悦琳早己哭成了泪人。
“对不起悦琳。”他低声说道。
“没有什么对不起,只是选择不同罢了。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再这样等待了。”说罢,悦琳哭着跑了回去。
两人终究还是分手了,这个结果是李想早就预料到的,只不过,李想万没想到,那一刻,自己也这样的心痛。
他在额尔赫河畔抽出一根烟,下意识的朝胸口的衣兜里摸着火机,却只感到一片潮湿。那是悦琳贴着的地方,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是早己被悦琳的泪水浸湿的伤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