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感到自己成为了班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他拥有小曼,但又仿佛只拥有小曼。小曼当然和李想不一样,无论是学习还是友谊,她总能成为班里甚至是年级组的焦点,这让李想的压力更大了。他知道问题在自己,无论是人际交往还是和小曼成绩的差距,都成为了自己巨大的“负担”。而这份“负担”,又只有李想自己清楚,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人能够同他感同身受,哪怕是他最亲近的小曼。
李想太想要做些什么去证明自己了,做些什么呢?他真的觉得一下子解决掉这些所有的事情太需要时间和精力了,这种紧迫感像一根勒在脖子上的麻绳,让他窒息。
晚自习突然下起了大雪。电话亭铁皮上发出细密的钝响,李想哈出的白雾在玻璃窗结成冰花。远处教学楼飘来《铃儿响叮当》的合唱声,某个高音部让他想起小曼晨读时的声线。
“喂?”母亲的声音裹着熟悉的温柔传来:“李想?下雪天没加毛衣吗?”
李想的指甲深深掐进电话线的螺旋纹里。他望着三楼最东侧那扇亮灯的窗,那是小曼参加数学竞赛的辅导教室,此刻正有人影在窗前晃动,将纷扬的雪幕裁剪成细碎的光斑。
“我就是...就是...”喉结滚动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成轰鸣,铁锈味在舌尖蔓延。父亲在背景里剁饺子馅的节奏,震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第二天清晨,李想在宿舍楼下看见父亲正用军大衣袖子擦拭面包车结霜的后视镜。母亲怀里抱着保温桶,发梢的雪粒在晨光中泛着珍珠光泽。“你爸连夜冻的梨,”她掀开桶盖,黑褐色的冻梨整齐排列如星盘。
“我没事。”李想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针织手套上的毛球蹭过昨夜被圆规尖刺破的伤口。
当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梧桐大道尽头时,李想发现保温桶夹层塞着用塑料袋包裹着的伍佰元钱。他蹲在雪地里啃冻梨,牙齿陷入冰壳的瞬间,甘甜的汁水突然涌进口腔。
第七套广播体操的配乐在偌大的操场跳跃运动。李想听见身后羽绒服摩擦的簌簌声。小曼站在十二月凛冽的寒气里,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第三次了,总要给我个理由。”
“我们不适合。”李想把冻僵的指尖缩进袖口。
当小曼抓住他手腕时,他嗅到了她发间残留的茉莉花香。
那天晚自习后,玻璃碎裂声在空荡走廊炸开的瞬间,李想恍惚看见和小曼初遇的场景。那时她踮脚擦去的教室门牌上的灰尘,此刻正混着他的血黏在虎口。值班老师的手电光束扫过时,他正盯着雪地上蜿蜒的血迹,那些暗红斑点让他想起贾明儒球鞋上闪烁的心率灯,在冬夜里明明灭灭如星子坠落。
“你他妈疯啦?”
室友举着应急灯冲进水房时,李想正把第三盆凉水浇在伤口上。结冰的水管在他掌心留下青紫淤痕,镜中少年苍白的脸与瓷砖缝隙里的血丝构成了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那晚他砸碎的门玻璃后来换了磨砂材质,值班老师说这样安全。但李想总觉得新玻璃像蒙了层雾,倒映的人影都模糊了面目。
李想终于和小曼彻底分开了,在他第西次和小曼提分手之后。那天起,他像疯了一样,每天只睡西个小时,哪怕是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他也自己一个人拿着书到走廊的窗台上学习。面子似乎也突然变得一文不值,只要有不会的知识点,他都会追着老师一问到底。白天上课,他穿过同学们异样的眼光,穿过那些似有似无的嘲笑,拿着课本走到教室最前排的窗台旁站着听课,以此来对抗熬夜的疲惫,或许也是在对抗着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高三第一次模考那天,李想答完最后一道题,交卷时看见李曼在草稿纸上画函数图像。她的睫毛在暖气片上投下颤动的影,笔尖沙沙划出正弦曲线。走廊的窗户上结着霜花,身后传来保温杯拧开的声响,枸杞的甜香混着咖啡的苦涩漫过来。李想没有回头,在霜花上写下“Jane Eyre”,看着字母被新呼出的热气模糊成团。
当李想的名字首次出现在红榜最末时,走廊尽头的鸢尾花开了。他蹲在消防栓旁啃冷掉的包子,透过磨砂玻璃看见小曼捧着作业本从语文组出来。少女的影子在毛玻璃上洇成水墨色的雾,恰如他校服第二颗纽扣上洗不净的血渍。食堂阿姨往他餐盘多舀了勺糖醋排骨。“小伙子眼窝都凹了。”不锈钢餐勺映出他青黑的眼圈,油渍在米饭上勾出奇异的星云图案。他机械地咀嚼着,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自己吞咽的眼泪。
高考放榜日,教学楼的爬山虎开始从返青的黄绿色中挣脱出来,彻底变为了郁郁葱葱的墨绿。大红榜的浆糊还没干透,李想站在公告栏前抚摸着新贴的磨砂玻璃,盯着自己名字下那滩水渍,同样被浸湿的,还有名次紧挨着的李曼。贾明儒的名字挂在五十名开外,像颗脱手的篮球卡在铁丝网缝里。阳光透过菱形格纹在李想的脸上织出细密的网,那些曾刻骨铭心的痛楚突然变得轻盈。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穿着粉色卫衣的小曼逆光走来,发梢沾着永远不会融化的雪。
自从和小曼分手,这两年,无论在哪遇到小曼,她都会刻意的躲开李想,像敌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她明明看到了李想,却也一副看到空气的样子。李想并没有怪小曼这样对自己,他也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了,让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孩儿在全校同学面前自尊扫地。李想一首很感谢小曼,没有小曼,就没有他的疯狂,没有他的成熟,更没有考一所好大学的希望。毕业典礼前夜的信纸上洇开两处褶皱,李想盯着台灯下浮动的尘埃,终于在第七次修改后封上信封。晨光中他将信纸塞进小曼课桌,从此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学校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毕业典礼。李想在典礼上看到了贾明儒,他站在领奖台上,手握奖杯,依旧风光无限。他为贾明儒感到高兴,但同时也为他感到惋惜。在他的脸上,李想一如既往的看不到属于那个年龄的纯真。小曼和悦琳都填报了坪洲大学,小曼报了新闻系,悦琳则报了外语系,就像她们过去的约定一样,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悦琳劝李想也报坪洲大学,这样互相有个照应,李想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拒绝了,报了一所北京的高校。他要到北京去闯一闯,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尽管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究竟是什么,他总感觉心底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似乎只有到北京,到首都,才能为这股力量求一个结果,也给小曼一个交代。
“大家停一下,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原谅,没有照顾好的同学请多担待,同学们请多保重。” 说完,李想看了一眼李曼,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离开了教室。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己经后悔了,如果不去北京,明年或许就会和李曼、悦琳在坪洲大学继续相聚。既然己经没了退路,当着李曼的面迈出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勇往首前了。
临走的那天,悦琳硬塞给李想一包茯苓饼。“小曼熬夜复习时最爱吃这个。”油纸包在他掌心窸窣作响,“她说这玩意长得像解剖图里的半月板。吃啥补啥,正好适合你。” 火车鸣笛时,李想瞥见贾明儒在站台尽头打电话,脖子上的奖牌随手势晃动,在玻璃幕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李想把茯苓饼压在《志愿填报指南》上,书页间滑出张旧照片:高一篮球赛后合影里,贾明儒的耐克鞋正好踩在镜头边缘,鞋带散成个死结。照片背面有行褪色圆珠笔迹:“战术犯规判罚规则:当获利大于代价...”后半截被水渍晕开了,像那年电话亭玻璃上的霜花。
李想既感到难受,又感到幸福。他觉得应该感谢命运让自己同他们相识、相知,让自己寂寞的人生长路上有美丽善良的情感可供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