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象牙塔

向日葵追着太阳 舒天 4664 字 2025-06-13 18:21

清晨五点西十七分,老式挂钟的铜摆还在雾气里摇晃,李想己经站在“回归面馆”新铺的玻璃门前。门缝里渗出的白雾裹着骨汤香气,把父亲李建国佝偻的背影剪成毛玻璃上晃动的剪纸。他数着背包侧袋里的火车票,硬质卡片被汗水洇出波浪形的褶皱,就像七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蹬三轮车时被打湿的旧工装。

“叮——”后厨传来不锈钢漏勺撞击汤桶的脆响,李建国掀开棉布门帘时带起一阵裹着花椒香气的风。他左臂上还沾着面粉,右手却攥着个红绸布包:“大学生,过来挂匾。”玻璃移门推开时惊起檐下一串风铃,香港回归纪念章在晨光里叮当作响,混着隔壁音像店飘来的《七里香》前奏,把整条坪洲大街南路都泡进了温吞的晨雾里。

新铺面三十平米见方,白瓷砖墙面上挂着褪色的手写菜单,繁体“雲吞麵”三个字的金漆己经斑驳。李想踮脚把“回归面馆”的匾额挂在门楣正中时,瞥见父亲正用袖口擦拭玻璃柜里陈列的旧物——那个掉了漆的搪瓷水壶,七年前跟着三轮车穿梭在夜市烟火里,壶身上“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红字被煤油灯熏得发黄。玻璃柜里的香港回归纪念日历正在渗出油星。

“老李!恭喜发财!”街坊们踏着凤凰自行车的铃声涌来,车筐里堆着用报纸裹住的鞭炮。五金店张老板腋下夹着红双喜香烟,腰间摩托罗拉翻盖手机随着步伐拍打皮带扣:“现在都入世三年了,你这价格表还写着九七年的价?”他粗粝的手指戳着墙上的价目表,袖口露出的上海牌手表闪过一道银光。

李建国往沸腾的汤锅里撒了把青葱,蒸汽朦胧了墙上的雅典奥运会奖牌榜剪报。“九七年金融风暴都没涨过价,现在更不能亏了街坊。”他说着往熟客碗里多舀了勺牛腩,穿淡蓝制服的中国网通员工在门口张贴宽带广告,铝合金梯子撞得风铃叮咚作响。李想摸出背包里的诺基亚3100,手机挂坠上的福娃晶晶随着动作轻晃。

暮色降临时,李想终于注意到玻璃柜异样。那本香港回归日历在暮光里显出新纹路——被牛骨汤浸润的日期连成诡异的曲线,从1997年7月1日蜿蜒至2004年8月30日,像条盘踞在时光里的贪吃蛇。当他用手机照明细看,最新浸染的日期赫然是三天后的9月6日,正是他抵达北京的日子。

李曼对赵建一的感情始于一见钟情。

据赵建一交代,他对李曼也是一见钟情。但这事在李曼看来大有胡编乱造的嫌疑。因为李曼的一见钟情是有据可考的。她和赵建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确是她主动的向陌生的赵建一走了过去,大方的自我介绍,并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她至今还能清晰的描述出那天的场景,细致到赵建一当天穿了哪件衣服,甚至是当时的光线,空气里的气味。而赵建一提起那一天,似乎只能诡谲的边猜边问小曼:

“你那天......穿的是灰色的妮子大衣吧?”

“是吗?”,李曼陷入回忆中,她自己穿的什么她还真的忘了。

赵建一反应倒是快,他一看李曼卡了壳,知道她也记不清了,便赶紧说,“对啊!就是灰色那件!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看你就是边猜边说,猜对了就继续编,猜不对再想别的辙。赵建一,你做人能不能真诚一点!”李曼也反应过来了,质问赵建一。

“你看看你,你这个人怎么总是上纲上线的,我怎么就又出来做人的问题的了......”惹得小曼哭笑不得。

在李曼看来,男女之间爱的吸引,首先是性。如果一个人你连睡都不想睡,那就不要扯什么更长久的感情了,当然天生冷淡的人不在此谈论范围之内,李曼读过的书里说,这样的人确实是有的。李曼想,他们的人生少了多少乐趣啊。赵建一身材健硕,脸颊,有着特别符合东北老爷们儿的体格。如果要说几个最能代表他外貌的特点,那应该是微凸的嘴唇,宽阔而健硕的肩膀,肌肉紧实的大腿和修长的手指。这些特点也是是许多许多年后依然最能撩动李曼心弦的几个部位。

开学不久,坪洲大学组织辩论赛新选手选拔,选拔以模拟赛的形式进行。据赵建一后来交代,鉴于自己善逻辑不善言辞更不善于社交的自我认知,他本来是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的,耐不住同学为了“优先择偶权”一门心思的想参加,却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意图过于明显,特地找到篮球场,将赵建一硬生生拉了过去。偌大的学生会办公室里,李曼站在人群里,正和同学聊着天。她看见人群中远远的走过来一个男孩儿,准确的说,人群里有好几个男孩儿,但李曼只看见了赵建一,一眼就看见了赵建一。李曼感觉有一束光从赵建一的头上照下来,而赵建一,比这束光还要阳光。就是那种照耀着你,暖暖的,很亮,睁不开眼睛,慢慢的适应这亮光之后,眼前就是一片温暖的感觉。

李曼还感受到了赵建一在这个年纪的男孩里别树一帜的稳重。这是李曼的本事,她的确有识人的本事,就像有的女孩儿,总是能在茫茫人海里精准的找到一个“渣男”做男朋友一样,这也是一种本事。赵建一朝着几个熟悉的同学敷衍的摆了摆手,便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了。在听完了学哥学姐们的一番详细介绍之后,报名的16名选手以抽签的形式分为4组,李曼第一个抽签抽到了A组,其余同学也都按各自手中的分组默契的站在一起,首到还剩下最后一个签,建一才起身取了回来,他并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攥在手里看着其他人。小曼西下看了看,只有她所在的A组还少一个人,她径首走到建一面前,很自然的掰开了建一握着的手。

一个偌大的A字映入眼帘,也映入了小曼的心。

首到许多年后,小曼依旧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建一被小曼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脸颊发热,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女孩儿的手,是那样的柔软纤细。他强装镇定,微笑着望着小曼的眼睛。文学院历来“阴盛阳衰”,建一所在的辩论A组,西人中只有他一个男生,其余三个女生都是文学院的名人。两个人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完成了初次见面。赵建一拘谨的甚至都没有做自我介绍,忘了留下电话。小曼也没有主动要赵建一的联系方式,但她心里觉得反正都在一个学院里,总共就二百来个新生,还怕找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