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晚晴却骗了她的母亲。

今晚根本没有人请吃饭，下班之后，她难得叫了辆黄包车，报上叶公馆的地址：“武康路401号叶公馆。”

黄包车师傅一声“您坐好了呢”，便拉着车子飞奔起来。

叶晚晴看着迅速倒退的行道树，脑子里闪过很多曾经的画面，上一次到叶公馆拿钱，还是前年的腊月二十七。她任由荣爱玲刻薄挖苦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她名义上的父亲叶致远的小汽车进大门，荣爱玲才一改嘴脸，笑着在叶致远踏进客厅时，将用红封装起来的生活费和过年钱递给她，假装关心说：“我还跟你父亲说，只怕你工作忙，要是你再不来拿钱，我明天就给你送去。这都临近过年了，我特意给你们多包了三十大洋，让你和张姐过年做两身新衣服。”

毫不意外，叶致远冷着脸说她没有计划安排：“这都大过年了，哪家铺子还开着，现在外头买年货都买不到了。”随后叫荣爱玲把家里准备的年货哪些给她：“大年初二，叫上你母亲，回来一起团年。”

谁家的年，是大年初二才团圆的。

当时她已经租好了房子，拿了这笔钱，第二天，她和母亲就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彻底与叶家断绝了往来。

住在凯旋路上叶家安置的小房子里，条件虽然比外头好，可荣爱玲隔三岔五，就要过来找她母亲的麻烦，羞辱她的母亲，要不是她撞见，她母亲为了她，一直忍着。

黄包车在叶公馆大门前停下，叶晚晴从包里拿出一块银元，递给黄包车师傅：“不用找了。”

黄包车师傅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叶晚晴：“不用谢我，你要是有女儿，给她买二尺红头绳当头花吧。”

然后径直走到门房，推开窗户：“小陈，开门。”

看门的小陈年纪比叶晚晴还大，但叶家人都管他叫小陈，他愣了一下，认出是叶晚晴，眼珠子转了两圈，马上赔笑，说：“大小姐来了啊。”

然后跑出来打开门，请叶晚晴进。

叶晚晴理都没理他，叶公馆请了四个守门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却也都是势利眼。表面上客气，实际上都看不起叶晚晴母女，都是听荣爱玲这个当家太太的。

叶晚晴穿过前头的花园，已经有下人赶紧进去通传，只是谁也没想到，荣爱玲一改以前的态度，听说叶晚晴来了，满年堆笑，还亲自迎出来：“晚晴来了啊。我正说，明天过去看张姐和你呢，顺便送些年货过去，请你们后天回家来团年。”

叶晚晴似笑非笑地看了荣爱玲一眼：“叶太太，我今天来，是来答复你的。”

荣爱玲笑着说：“不着急，不着急，外头这么冷，赶紧进屋。”转头对丫头说：“秋月，快去厨房，给大小姐盛一碗银耳红枣羹来，让大小姐暖和暖和身子。”

秋月虽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么太太突然对叶晚晴这样热情，但十分知道丫头的本份，赶紧去干活。不一会儿，就端着银耳红枣羹回来了，先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用包巾垫着手，将一只小瓷盅从大的瓷盅里取出来，放上白瓷勺子，放在叶晚晴面前，荣爱玲一个眼神，她就退下去。

荣爱玲笑着说：“晚晴，尝尝看，要是觉得不够甜，我让人送糖过来。”

叶晚晴也没有客气，慢条斯理喝完了一小盅银耳红枣羹，放下勺子，才说：“叶太太，我们明人面前就不必说暗话了。以我的性格，原本是不会答应你的提议。”

荣爱玲却并不着急，既然叶晚晴今天主动登门了，那就是肯定要答应自已提的条件了，只要对方愿意答应，她和叶致远早就商量过了，只要对方的条件不太离谱，他们都会满足。

叶晚晴果然如她所料，说：“但母亲说，不管我承认不承认，叶致远始终是我的父亲，要是因为叶晚霞逃婚，惹恼了陶总理，即使陶总理大人有大量，阎王好见，小鬼却难缠，只怕以后叶致远非但不可能仕途上更进一步，甚至可能会被暗地里打压。”

荣爱玲笑了：“看来张姐还是很爱振华，甚至愿意为了振华的前途，来说动你。”她的笑容里，带着明晃晃的讽刺与轻视。

叶晚晴也笑了：“是啊。母亲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是老派的人，当年嫁给了父亲，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为了母亲，我愿意低这个头。”话锋一转，尖锐地问：“这么一看，父亲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他这么看重你和叶晚霞，可惜啊，不管是叶晚霞，还是你，都完全不愿意考虑他的政治前途，只想着成全叶晚霞的爱情。”

荣爱玲并不恼怒，笑道：“晚晴，你人很聪明，读书很灵光，但人情世故却太蠢了。晚霞如今的男朋友，是财政司关司长的侄儿。关司长是直系的，陶总理是皖系的，我们这叫双管齐下，不管直系和皖系谁赢了，你父亲的政治前途都不会受到波及。”

叶晚晴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原来如此。我来之前，还以为即便叶致远是个渣男父亲，你对叶晚霞而言，却是个好母亲，原来我天真了，只要价码合适，哪怕是你自已的亲女儿，你卖起来，也毫不手软。”

“住口！”

客厅的大门被推开，叶致远铁青着脸走进来：“晚晴，你还要好生学一学规矩，对长辈毫无基本的尊敬，以你现在的性子，嫁进陶家可不行。”

叶晚晴噌地站起身：“既然你觉得我不行，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

荣爱玲赶忙伸手拉住叶晚晴，对丈夫说：“你们父女都是一样的倔性子，好了，晚晴今天来，就是来修好的，致远你也真是的，怎么还跟自已的女儿计较。”

叶致远的脸色这才勉强缓下来，说：“陶总理家最重视规矩，子砚又是出国留学的高材生，你嫁进去，只有享福的，既然答应这桩婚事，回头就要好好跟你母亲学一学为子的规矩。”

叶晚晴要不是考虑到母亲的病需要庞大的医疗费，早就走人了，但现在却强迫自已耐着性子，说：“要我嫁进陶家，也可以，我有几个条件，你们要是答应，我就乖乖备嫁。要是不答应，那就算了，今天权当我白花了一块大洋的车费。”

叶致远的脸色又难看下来，荣爱玲却是早有准备，问：“晚晴，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只要我和你父亲能办到的，自然会尽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