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柳大夫上门替张秋云诊病。
脸色不对,脉象不对,柳大夫问了几个问题,心里大概有数了,笑着对叶晚晴说:“晚晴,麻烦你帮我添点水。”
她们是没有暖水瓶的,只在灶上用一个铁炊壶,利用做饭时灶里余下的火星子温着水。
叶晚晴一出去,柳大夫就压低声音问:“张姨,您不必瞒我,您的咳血情况,是不是一直没有减轻?”
张秋云点头:“你不要告诉晚晴,现在她已经够努力了,要是知道我咳血的情况没有缓解,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怕这孩子为了我,又要委屈自已。”
柳大夫不置可否,说:“张姨,你让我答应你这个要求,属实为难。我可以继续替你看病,但你得告诉我实情,之前那药换了,是一直没有效,还是一段时间有效,后面就不行了?”
张秋云叹了一声气:“刚开始换了药,情况好了一个多月,之后又慢慢像之前那样。”
那就是说,咳血的情况,已经又持续了小两月了。
听张秋云说完之后,柳大夫也没有正面答应她刚才的请求,而是说:“我再替你换一种消炎的西药,药效会强一点,你先吃几天看,要是有效最好,要是夜里咳嗽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善,要及时告诉晚晴。”
话音刚落,叶晚晴已经添了热水进来,笑着说:“学长,你放心,我会盯着的,有什么情况,我肯定会及时去找你。”
柳大夫拿出钢笔,写了一个药方子,递给叶晚晴:“你明天来拿药。不用着急,下班再过来就行了,我会跟你嫂子打好招呼,让她迟点做饭。”
叶晚晴接了单子,送柳大夫出门,将揣在兜里的两个桔子拿出来,递给柳大夫:“学长,这是别人送来的果篮,可别嫌我小气,这两个桔子,权当你的跑腿费了。”
荣爱玲送来的果篮,不要白不要,叶晚晴可不是为了骨气就会白吃亏的人,就凭那天她们母女听荣爱玲一通恶心人的话,收这个果篮,都是应该的。
柳大夫知道她的性格,不喜欢欠人人情,于是接了,说:“今晚天太黑了,麻烦你送我到巷口。”
以前他从来都是拦着不让叶晚晴送的,叶晚晴先是讶异,随后想到只怕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已说:“好。”
两人出了院门,柳大夫却没有走,而是说:“晚晴,张姨的病情恶化了,她已经咳血有一段时间了。”短短几个字,他却说的很艰难。答应张秋云,但又没有做到,就违背柳大夫一贯的原则了。但这事不是小事,必须得告诉叶晚晴。
秋天的时候,他同叶晚晴说过,如果加重了药,有效果,以后只需一直服药,就行了。当然,这是理想的结果。
不理想的结果,自然是服药无效,甚至病情进一步恶化,会继续咳血。
偏偏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柳大夫甚至都觉得老天不开眼。叶晚晴也好,张秋云也好,都是十分善良正直的人,可老天却没有厚待这对苦命的母女。
叶晚晴看这几个月母亲的身体比夏天还好些,本来以为是好转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好一会儿,她才忍下眼中的酸涩,强行让自已镇定:“学长,如今情况恶化,还能治吗?”
柳大夫看着倔强的学妹,知道实话很残忍,但他是大夫,瞒着有违他的品行:“张姨的病情才恶化不久,如果能够进入申海第一西医院治疗,住一段时间的院,输液肯定能把炎症消下去,生活也开好些,多休息,虽不能说完全治好,但保养得当,再活十年八成,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晚晴忙说:“学长,你还别说,前两天,叶太太登门,给我们送了几百大洋来,说是这两年的生活费,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我妈妈的情况,年后再去住院,会有大的影响吗?我了解她,她肯定不想在医院过年。”
柳大夫心里好些话只能憋回去,点头:“没问题,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我这次开的方子,加重了消炎的剂量,病情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你准备年后什么时候送张姨去住院,到时跟我说一声,住院部的主任,和我是老同学。别的不说,让他安排一个安静点的病房,还是可以的。”
叶晚晴笑着说:“好。那到时就麻烦学长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去医院了解一下,像我母亲的病,住院治疗,大概要花多少钱?学长明天中午能不能陪我走一趟,找你的老同学了解一下。”
柳大夫忍不住叹了一声气:“你不用跑这趟,我之前和老同学吃饭的时候,就打听过了。像张姨的情况,输液能消炎的话,刚开始只需住一两个月,加上药费、检查费、住院费,大概在五百到八百大洋。”
“之后只需要定期去复查,要是病情不反复,两三个月去保养一次,住个十来天,就行了。”
“每个月的医药费,大概要二十块大洋。”
“但是,张姨一定不能再辛苦干活了,生活也得开好些,保证营养的摄入,鸡鸭鱼肉不用每天吃,但每天一个鸡蛋,补充最根本的蛋白质摄入,却是十分必要的。”
说着说着,柳大夫自已都觉得自已很残忍。他知道叶晚晴的性格,如果愿意忍气吞声,当初完全可以继续从叶公馆拿生活费。正是因为受不了年复一年的侮辱,才决定自力更生。而如今,张秋云的病,完全不是叶晚晴能负担得了。
自已虽然可以拿得出这笔钱,但他和叶晚晴无亲无故,也有一家老小,即使妻子也是心疼叶晚晴的,也不会同意出这笔钱。
更何况,叶晚晴也不会接受。
叶晚晴却没有哭,而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在年前解决,学长,你快回去吧,再晚了,嫂子该担心了。”
柳大夫点头,知道自已要是再不走,叶晚晴还会陪着吹冷风,说:“那我走了,你也快回去,省得张姨担心。”
叶晚晴回屋,张秋云问:“怎么这么久?”
叶晚晴:“巷子里太黑了,我坚持送了一段路。”
张秋云心里松了口气,她真怕柳大夫对女儿说了实话,之前荣爱玲来,提起陶总理的公子,她确实动了心思让女儿嫁进去,可那天她们母女畅谈了半宿,她并不想女儿为了自已的病,去低这个头。
这一晚,母女二人虽然还一如往常一样,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却是各自藏着心思,怕对方担心,连身都不敢翻,直到半夜,才各自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吃了早饭,出门前,叶晚晴突然说:“妈,差点忘了,今天晚上办公室的同事请吃饭,我要晚些回来,你就不要等我吃饭了。”
张秋云并未多想,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