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齿轮新生

1986年深秋,晨露还在空气中氤氲,红星机械厂三车间里,数控编程机打孔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我站在那儿,手指紧紧握着穿孔纸带,秋霜让手指冻得发红。林小梅在一旁调试示波器,晨光勾勒出她的侧影,宛如一幅剪影。我们都一心扑在备战全国首届数控技能大赛上。

“脉冲当量又超差了。”林小梅的声音打破了专注的氛围,她指着屏幕上畸变的波形,安全帽下的发梢还沾着金属屑,“X轴伺服电机响应延迟0.03秒。”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大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陈大勇抱着一本刚领的《数控基础》教材冲进车间,教材的封面还散发着油墨香。他兴奋地喊着:“夜校老师说可以用子程序优化!”说完,他急忙翻开教材第178页,那上面铅笔标注的注释工整得如同机床刻度线。

突然,车间大门被推开,一股寒气伴随着晨雾涌了进来,是父亲。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电报,神色有些凝重地说:“沈阳的样机到了。”他展开电报纸,上面印着加急字样,“CJK6132数控车床己发运。”

当我们怀着期待与疑惑站在装着样机的木箱前时,海关封条上的日期却让我们倒吸一口凉气——1986年11月15日,这比历史记载的首次引进竟然提前了两年三个月。林小梅轻轻抚摸着防护罩上“Made in E.F”字样,那虚构的东欧联邦徽标在阳光下透着一种神秘的冷光。

“这是部里的重点攻关项目。”父亲打开技术协议,某页边角印着“技术转让”的模糊水印,“三个月要完成消化吸收。”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

装配车间开始彻夜通明。我们对照着德文说明书安装滚珠丝杠时,大学王教授带着一群学生赶到了。他眼镜片上凝着霜花,声音激动地说:“这是产学研结合的好机会!”那些学生们的工作笔记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疑问,就像一群求知若渴的雏鸟。

然而,技术攻坚的第七天,危机在午夜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数控系统突然死机,CRT屏幕跳动着乱码。林小梅急忙拆开控制柜,瞬间,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国产替代的电源模块烧毁了。

“进口备件要三个月。”陈大勇翻着物资科的台账,手指在“外汇额度”栏止不住地发抖,“技能大赛还剩二十天...”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大家一时陷入了绝望。

父亲却一首默不作声,突然,他展开二十年前的笔记本,某页泛黄的电路图让他眼睛一亮,仿佛点亮了灵感:“用可控硅整流电路替代!”他画出的改造方案,让我心中一惊,这竟与我在2023年见过的应急方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于是,我们开始分头行动。我们的脚步声惊醒了整个厂区。林小梅带着夜校生在仓库里焦急地寻找替代元件,她的马尾辫在月光下甩出坚定的弧度;陈大勇蹲在配电室改造线路,安全绳在腰间勒出深深的痕迹;父亲守在老式绘图板前,圆规划出的弧线精准得如同数控轨迹。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车间时,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改造后的控制系统成功启动。王教授的学生举着万用表兴奋地喊道:“电压波动小于0.5%!”欢呼声瞬间响起,惊飞了厂房屋顶的灰鸽,它们翅膀拍打的声音和机床轰鸣共鸣,仿佛在奏响胜利的乐章。

技能大赛当天,北京展览馆飘着细雪。我们的展位前围满了人,林小梅正用流利的德语向考察团讲解。她手指划过数控面板,工件在刀尖下绽放出菊瓣般的纹路——这是昨夜刚攻克的宏程序应用。

“完成时间提前西分钟!”裁判长宣布成绩时,陈大勇攥着的《数控编程》教材己经卷了边。我们改良的国产化控制系统引起了轰动,部里领导的手掌重重地拍在父亲肩头,称赞道:“老程,培养了好苗子!”

返程的绿皮火车摇晃着穿过华北平原。林小梅在过道整理技术资料,窗外的雪光映着她胸前的奖章,那奖章闪烁着荣耀的光芒。陈大勇趴在桌上补觉,怀里的教材里夹着夜校录取通知书——他考取了厂里第一个数控专业进修名额。

回到厂区,门口的欢迎横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光荣榜新换了橱窗,我们的参赛照片旁贴着《科技日报》的报道剪贴。保卫科张干事正在张贴新告示:选拔技术骨干赴东欧联邦学习。

庆功会上,父亲将珍藏的镀铬游标卡尺递给我,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期待:“该传给年轻人了。”卡尺盒里垫着1965年的《工人日报》,头版报道着他当年参加全国技改大会的事迹。林小梅在会场角落调试着新领的示波器,灯光将她专注的侧脸镀上金边。

深夜的车间依然亮着孤灯。我们正在调试新到的高精度磨床,陈大勇突然指着地面:“程哥,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冷却液汇集的水洼里,国产数控系统与进口机床的倒影完美重叠,就像两个时代的齿轮终于严丝合缝,仿佛预示着我们的未来将充满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