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早春,晨雾像轻纱一般弥漫在大地,空气中那股柴油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忙碌与活力。红星机械厂的专列在钢轨上缓缓前行,每一次车轮与钢轨的碰撞,都发出时代特有的颤音。我静静地坐在车窗边,望着车窗上凝结的霜花,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坐在我旁边的林小梅正全神贯注地用德语复述着《数控系统维护手册》,她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胸前那枚“技术交流使者”的徽章在东北平原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那光芒里似乎藏着无限的希望和使命。
“前方到站:满洲里。”列车广播里响起俄语报站声。陈大勇坐在那里,紧紧地攥着护照,手心里己经沁出了汗渍。他崭新的中山装口袋里,揣着夜校颁发的“优秀学员”证书,那封皮烫金的字体仿佛还散发着油墨香。我不禁在心里猜测,这证书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呢?
边境检查站的钟声突然响起,那钟声惊飞了一群鸽群,鸽群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我们抬着贴满封条的设备箱,怀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穿过国门。东欧联邦技术代表安德烈迎了上来,他呢子大衣上的齿轮形纽扣泛着冷光,那冷光让人感觉有些疏离。他操着生硬的汉语说:“欢迎来到新西伯利亚机械厂。”
走进装配车间,穹顶高悬着铸铁吊灯,昏黄的灯光洒在我们的国产数控系统与东欧的TK62100镗床上,二者静静对峙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林小梅在调试接口协议时,安德烈突然按住她的手,严肃地说:“贵国的脉冲编码器精度不够。”一时间,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陷入了僵局。语言不通就像一堵高墙横在了我们中间,我们只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就在这紧张得让人窒息的时刻,陈大勇默默地掏出了夜校笔记。他将画着传动简图的笔记在会议桌上缓缓铺开,铅笔标注的改进方案像是一把神秘的钥匙。东欧的工程师们看到后,竟集体俯身查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怀疑逐渐变成了惊讶。我在心里暗自惊叹,谁能想到,这是陈大勇仅仅用三个月夜校所学就破解的技术壁垒呢?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智慧与坚持?
深夜的招待所里,飘着红菜汤的香气。我在图纸上勾勒改良方案,这时,父亲托人捎来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打开信封,里面装着1965年援建东欧时的技术笔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合影,照片上年轻时的父亲与安德烈的老师傅并肩站在龙门吊前。我拿着照片,心中满是疑惑,这张照片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呢?它又会给我们这次的技术交流带来什么样的转机?
技术论证会上,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安德烈指着振动曲线图,摇着头说:“主轴临界转速不匹配。”众人一时不知所措,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然而,林小梅突然用俄语背诵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句,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错愕不己。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又迅速切换成技术术语:“请看我们重新设计的减震装置。”她的这一操作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终于,改良后的镗床发出完美的嗡鸣,车间顶窗射入的晨光正好照在设备铭牌上。安德烈的举动让人意想不到,他掏出刻刀,在“Made in E.F”旁添上了汉字“红星”。金属碎屑飘落在我的笔记本上,那一瞬间,我惊讶地发现,这些碎屑与父亲当年带回的东欧雪粒惊人相似。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可又找不到答案。
归国专列穿越西伯利亚时,陈大勇在餐车补写进修报告。他的钢笔尖在“双螺母预紧消隙结构”章节停顿了下来,窗外掠过的白桦林惊起寒鸦,那些寒鸦就像撒向天空的图纸碎片。他的笔尖为何会在此处停顿?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还是回忆起了什么难忘的事情?我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心中也充满了好奇。
回到厂区,欢迎横幅在三月风中猎猎作响。光荣榜新设了“国际技术合作”专栏,我们的工作照旁贴着《人民日报》报道:中欧机械技术交流取得突破。保卫科张干事正在张贴新告示:数控技术培训班扩招。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我心中关于这次技术交流之旅的那些疑问却始终挥之不去。
庆功会上,父亲将安德烈托付的铸铁齿轮模型递给我,神色庄重地说:“这是用当年援建剩余材料铸造的。”我看到模型底座刻着两国文字:技术无国界。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角落,林小梅正在调试新到的激光干涉仪,仪器包装箱上的海关印章还带着波罗的海的水汽。这水汽仿佛也带着东欧的记忆,飘进了我们的厂区。
深夜车间,我们正在测试新型刀库。突然,陈大勇指着监控屏幕激动地喊道:“程哥,看!”只见国产数控系统的轨迹曲线与东欧机床的加工波纹完美契合,就像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这完美的契合背后,是我们无数次努力、无数次挑战的结果,也是两个国家技术交流融合的结晶。看着那完美的曲线,我心中那些关于这次技术交流之旅的疑问似乎也不再重要,因为我们共同创造的成果己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