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柔性黎明

1989年深秋,晨雾像一层厚厚的轻纱,缓缓漫过厂区的铁轨。我静静地站在刚刚竣工的柔性制造车间门口,目光紧紧追随着AGV小车。那小车在磁条轨道上轻快地行驶着,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光,宛如灵动的精灵。车间里,林小梅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中央控制台的DEC微机,CRT屏幕发出的绿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眉间却透着一丝焦灼。要知道,我们正在为全国首条柔性制造系统进行最后的冲刺,每一个细节都不容有失。

“三号加工单元又失联了。”陈大勇一边扯下打印机吐出的报警清单,一边皱着眉头说道。那纸带上的错误代码看起来就像扭曲的基因链,杂乱而又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是西门子840D和自研系统的协议冲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就在这时,父亲裹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他身上的呢子大衣下摆扫落了门框上的冰凌,发出轻微的脆响。他一言不发地甩下会议纪要,那文件抬头上印着的红字格外刺眼:若验收失败,项目下马。这几个字仿佛千斤重锤,沉甸甸地砸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迅速围在布满跳线的协议转换器前,此时的我们就像一群正在给机械巨兽接续神经的外科医生,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突然,林小梅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抓起逻辑分析仪,激动地喊道:“看!握手信号脉宽差0.3微秒!”我凑过去看,示波器上的波形如同两把错位的齿轮,这一发现无情地暴露出东西方工业标准之间那巨大的鸿沟。

“用光电耦合隔离?”我急忙翻出东欧技术手册,手指在“信号整形电路”章节不住地颤抖。可是,我又犹豫了,“但响应时间会超限...”这可怎么办呢?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沉闷的氛围中,车间外火车汽笛突然长鸣起来。这长长的鸣笛声仿佛一道闪电,瞬间激发了父亲的灵感。只见他迅速抽出1969年的援建笔记,一页一页地翻找着。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某页边角的继电器改造图竟与协议转换原理有着惊人的暗合之处。林小梅立刻行动起来,她焊接飞线的手势优美而又熟练,就像在编织丝绸一般。那银锡丝在电路板间快速穿梭,仿佛搭起了一座跨越技术鸿沟的鹊桥。

暴雪压城的夜晚来临了,整个世界被白色笼罩。我们蜷缩在恒温机房里,紧张地调试着代码。陈大勇的防静电服上结满了霜花,他呼出的哈气在液晶屏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挡住了视线,他只能时不时地擦拭。当最后一行C语言代码完成编译的时候,电子钟开始了倒计时,只剩下最后的48小时了,时间愈发紧迫起来。

验收的那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专家组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像是在雪中艰难前行的巨兽。林小梅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地启动了总控按钮。瞬间,AGV小车就像苏醒的银蛇一般,滑向立体仓库。可就在大家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五轴加工中心的刀库突然发出咔涩的异响。这声音在安静的车间里格外刺耳,陈大勇反应迅速,扑向急停按钮,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凝成了冰雕。

“用备用刀具参数!”父亲的一声低吼,震落了屋檐上的积雪。林小梅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那节奏快过纺织女工的飞梭。就在备用程序注入的刹那,钛合金工件在刀尖下开始加工,那纹路如同雪莲般绽放开来,美丽而又充满希望。

“全线联动成功率98.7%!”专家组长的声音穿透了车间顶棚厚厚的积雪。他手中的东芝笔记本因为激动而滑落在地,那日文界面上的仿真数据在眼前真实的生产线面前显得黯然失色。父亲缓缓走到AGV小车旁,轻轻抚摸着它的导向磁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1969年手绘的物流路线图与此刻的电子轨迹完美重叠,仿佛跨越了时空的握手。

庆功宴设在刚落成的自动化仓库里,堆垛机的钢臂像是热情的服务员,为我们一一斟满汽水。林小梅拿起刀,切开了那个印着“中国智造”的奶油蛋糕,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此时,陈大勇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赴美进修邀请函,泪珠在上面摔成了八瓣,那是激动与感慨的泪水。窗外,首班厂区无人驾驶班车正缓缓启动,碾碎了晨曦的薄冰,向着充满希望的未来驶去。

当柔性生产线首次承接欧美订单的时候,我们站在中控室俯瞰着全厂。林小梅熟练地切换着监控画面,1990年代的朝阳正从自研机械臂的指缝间缓缓升起,那光芒洒在整个厂区,充满了生机。陈大勇用流利的英语讲解着系统架构,他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回荡在车间里,每一个术语都精准得如同数控代码。

然而,暴风雪再次席卷厂区的深夜来临了。我们正在调试第二代视觉系统,突然,父亲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猛地指向监控屏幕。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AGV小车的运行轨迹在积雪上画出了一个莫比乌斯环,而自研系统的控制曲线与新员工夜校的板书交相辉映,就像两个纪元的工业文明在风雪中深情地拥吻。这一幕,仿佛预示着我们的工业发展将走向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也让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