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的天,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颜色。
扶苏以雷霆万钧之势颁布的三条新政,犹如春日惊雷,迅速响彻了县城内外、乡野阡陌。
县衙门口、市集中心、各乡各亭的布告栏上,崭新的告示迎风招展。
上面用清晰工整的隶书写着足以让所有沛县百姓心头一震的内容。
其一,减免丁税一成,为期一年,亏空由县尊私人俸禄及查抄逆产补足。
其二,择地兴修沟渠,利农桑,所需民夫,按市价雇佣,绝不无偿征发。
其三,重申秦律度量衡之规,严查奸商,欺诈百姓者,由主吏掾萧何督办严惩。
消息传开,最先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减税?真的假的?县尊大人自掏腰包?”
在田埂上劳作的农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祖祖辈辈,只见过官府加税加赋,何曾见过减税,而且还是县令自己补亏空?
这听起来简首像天方夜谭。
“招工修渠还给钱?一天能拿多少?管饭不?”
市集上无所事事的闲汉们眼睛亮了起来。
往日徭役繁重,被征去修城墙、挖河道,不仅没钱拿,还得自带干粮,稍有懈怠便是皮鞭加身。
如今做工还能领钱,这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严查秤斗?萧主吏亲自带队?太好了!那些天杀的奸商,总算有人治他们了!”
经常在市集买卖的主妇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解气的喜悦。
缺斤短两,是她们日常生活中最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之一。
但怀疑很快被现实打消。
县衙的税吏们开始按照新的标准核算丁税,虽然只是一成。
但对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百姓而言,己是实实在在的恩惠。
家家户户都在私下议论,新来的这位长公子县令,似乎真的与众不同。
沟渠工程的筹备工作更是迅速展开。
县丞李茂,这位在扶苏面前战战兢兢的小老头,此刻却成了大忙人。
他领着几个书吏,在城外选定的地址旁搭起了草棚,设立了招工处。
木牌上用大字写明了工种、工价、工时以及发钱的日期,一清二楚。
“凡应募者,每日记工,十日一结,绝不拖欠!”
李茂扯着嗓子向围观的百姓承诺。
这下彻底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沛县地少人多,平日里游手好闲、无地可耕的青壮不在少数。
如今有这等好事,自然踊跃报名。短短两日,所需民夫便己招募齐全。
工地上热火朝天。没有了监工的呵斥和皮鞭,取而代之的是民夫们自觉的劳作和彼此间的说笑。
虽然依旧是繁重的体力活,但一想到做完活能拿到实实在在的钱粮养家糊口,
李茂每日奔波于工地,监督质量,核算进度,忙得脚不沾地,却也乐在其中。
扶苏甚至特批了一笔小额款项,让他在工地旁设立了简易的伙房,每日提供两顿掺杂着野菜的粗粮稀粥。
这小小的举动,更是让民夫们感激涕零,干劲更足。
“跟着这样的官府干活,心里踏实!”
一个汗流浃背的壮汉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咧嘴笑道。
市场的变化也立竿见影。
萧何亲自带着市吏,手持官府标准的度量衡器,开始了严格的巡查。
他本就精通律法,行事严谨,如今得了扶苏的明确授意,更是铁面无私。
“此秤砣磨损严重,与标准器相比,轻了三铢!按律,罚金十钱,即刻更换!”
“你这量斗,内壁刻意加厚,容量不足!罚金十五钱,所有售出粮食,按标准斗补足差额!”
“布尺两端皆有磨损,短了半寸!罚金五钱,销毁此尺,换用官尺!”
……
一时间,市场风声鹤唳。那些平日里习惯了在度量衡上做手脚的奸商们,人人自危。
被查处的商铺不仅要缴纳罚金,还要张榜公示,颜面尽失。短短数日,沛县市场的风气为之一清。
百姓们买东西时,明显感觉秤给得足了,斗量得满了,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还是萧主吏厉害!”
“是县尊大人英明!肯为咱们小老百姓做主!”
“这日子,好像有点盼头了……”
民心,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赞誉之声,从最初的窃窃私语,逐渐汇聚成公开的颂扬,传遍了沛县的每一个角落。
扶苏的名字,不再仅仅代表着皇权和威严,更增添了一层仁德,爱民的光环。
而这一切,对于每日被迫在泗水亭界内枯燥巡逻的刘季来说,无疑是剜心般的折磨。
他像一个被流放的看客,亲眼见证着自己昔日经营的“江湖”正在迅速崩塌。
他骑着那匹瘦马,带着几个同样无精打采的亭卒,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乡间小道和市集边缘。
所到之处,听到的不再是刘三爷威武、季哥仗义的奉承,而是对新县尊扶苏的交口称赞。
“听说了吗?东边那沟渠都挖了一半了,李县丞天天在那盯着呢!”
路边歇脚的农夫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是啊,我家小子也去应募了,干了十天,真拿到钱了!说是县尊大人体恤,工钱给得足!”
“还有市集那边,萧主吏可真厉害,把那些黑心肠的都给收拾了!”
刘季默默地听着,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曾几何时,他才是这片土地上,底层百姓眼中那个能呼风唤雨、摆平一切的能人。
他依靠着豪爽,仗义和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编织起一张庞大的人脉网络,维系着自己微妙的权威。
可现在,扶苏仅仅用了三条看似普通的政令,就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切击得粉碎。
减税,首接惠及所有人,收买的是最广泛的民心。
兴修水利、以工代赈,解决了部分闲散人口的生计问题,赢得了底层劳力的拥护。
严查市场,打击了奸商,维护了小民利益,博得了普遍的赞誉。
更要命的是,扶苏将实施这些政策的功劳,巧妙地分配给了县丞李茂和主吏掾萧何。
李茂因此威望提升,萧何更是声名鹊起,无形中进一步巩固了他们在县衙的地位。
也让沛县百姓看到了除了刘季之外,还有其他能办实事的官吏。
他刘季呢?
被罚俸,被勒令日日巡街,彻底边缘化。
这种落差感和被剥夺感,让刘季如坐针毡,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