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东郊,新修的沟渠如同银色的缎带,蜿蜒在初秋的田野间。
经过数月的辛劳,这项由新任县尊扶苏力推的惠民工程终于接近尾声。
阳光明媚,洒在平整的渠岸和粼粼的水面上,本该是一派丰收在望、民心欢悦的景象。
然而,此刻聚集在一段刚刚完工的渠段旁的空气,却异常凝重。
雍齿来了。
他身着簇新的细麻衣袍,头戴象征乡绅身份的方巾,身后跟着几个精壮的家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得意。
作为扶苏公子亲自委任的乡议代表,负责参与此次沟渠工程的验收,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尤其是,他负责验收的这一段。
恰好位于泗水亭管辖范围的边缘,不少参与劳作的民夫,都曾受过刘季的恩惠,或是与樊哙等人有些牵扯。
雍齿背着手,踱着方步,目光挑剔地扫视着眼前的沟渠。
他时而弯腰看看砌石是否工整,时而用脚踢踢渠岸的泥土,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这石头缝隙也太大了些吧?偷工减料了吗?”
他指着一处砌坎,对着旁边战战兢兢的县衙小吏问道。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民夫都听见。
小吏连忙解释。
“雍代表,此处乃是预留的排水口,并非砌筑不牢……”
“哼,排水口?我看是耗子洞吧!”
雍齿嗤笑一声,根本不听解释。
“还有这渠岸,夯得够结实吗?”
“明年春汛一来,别一下子就垮了!到时候浪费了县尊大人的钱粮,谁来负责?”
他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不远处几个面色不太好看的民夫。
那几人正是平日里和樊哙走得较近的乡邻。
“听说啊,这工程里头,有些人手脚可不干净。”
雍齿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
“仗着自己跟某些大人物沾亲带故,就敢糊弄差事,中饱私囊。怪不得县尊大人要严查!”
“还要收缴那些不该有的家伙事儿,免得有些人仗着手里有家伙,就敢胡作非为,甚至……勾结叛逆!”
勾结叛逆西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像针一样刺入在场许多人的耳朵。
人群中,一个身影猛地绷紧了。
正是樊哙。
他今天本是闲来无事,又听说雍齿要来验收这边,担心相熟的民夫受刁难,特意过来看看。
他本想强忍着,听从大哥刘季的告诫,绝不惹事。
但雍齿这番夹枪带棒、意有所指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句恶毒的影射,让他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
“雍齿!你他娘的在这里放什么屁!”
樊哙排开人群,大步走了出来,黝黑的脸膛因愤怒而涨得紫红,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雍齿看到樊哙,眼中闪过一丝预谋得逞的得意,但脸上却故作惊讶。
“哟,这不是樊屠户吗?怎么?杀猪的也懂水利工程了?还是说……你也是来替你家那位勾结叛逆的主子,监督工程的?”
“你……”
樊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雍齿。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大哥行得正坐得端!轮不到你这老狗来污蔑!”
“行得正坐得端?”
雍齿夸张地笑了起来,引得身后的家丁也跟着嗤笑。
“是啊,正得县尊大人要收他的家伙,端得外面都在传他跟楚国反贼不清不楚!”
“樊哙,我劝你啊,还是早点跟你那落魄主子划清界限,免得将来被砍头的时候,溅你一身血!”
“你找死!”
这句恶毒的诅咒,彻底点燃了樊哙心中积压己久的全部怒火和屈辱。
大哥受辱,兄弟离心,自己被边缘化,如今还要被这小人当众如此羞辱!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隐忍,什么后果,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让这个该死的老匹夫闭嘴!
在众目睽睽之下,樊哙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挥出,带着一股猛恶的风声,狠狠一拳砸在了雍齿的脸上!
“嘭!”一声闷响。
雍齿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惨叫一声,口鼻窜血。
踉跄着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的几个家丁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惊慌地上前搀扶。
周围的民夫和小吏全都惊呆了,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雍齿的痛呼和樊哙粗重的喘息声。
樊哙站在那里,拳头上还沾着血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
像一头刚刚搏杀了对手的野兽。
但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但心中有种压抑释放后的快意。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一拳,正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扶苏精心布置的罗网机关之上。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沛县县衙。
苏暮雨站在扶苏面前,平静地汇报了东郊发生的一切。
扶苏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他轻轻说道,“鱼儿,终于咬钩了。”
他站起身,声音陡然变得威严而冷酷。
“传本官令!”
“屠户樊哙,目无法纪,白日行凶,于沟渠工程验收重地,公然聚众滋事,殴伤朝廷委任之乡议代表,此乃藐视官府,公然袭官!罪在不赦!”
“着县尉立刻点齐卫队,前往东郊,将凶犯樊哙缉拿归案!”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县衙内立刻响起一阵甲胄碰撞和脚步奔走的急促声响。
但扶苏并未就此停下。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个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将刘季彻底钉死的绝佳时机。
“苏先生。”
扶苏转向苏暮雨。
苏暮雨会意,立刻从一个早己备好的匣子中,取出那份记载着酒肆老板证词的密报。
扶苏接过密报,目光扫过堂下闻讯赶来、面色各异的县丞李茂等官吏,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掷地有声、
“樊哙行凶,看似冲动,实则其背后主使,用心更为险恶!”
“本官近日接到密报,有确凿证据表明!”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密报,
“泗水亭长刘季,早年游历期间,曾与楚国叛逆桓楚过从甚密!”
“桓楚当面蛊惑其共图反秦复楚大业,刘季知其逆贼身份,非但不报,反与其虚与委蛇,言语暧昧,留有日后相助之意!”
“如今,其心腹爪牙樊哙公然袭官,聚众滋事,可见其团伙早己心怀不轨,意图扰乱沛县,抗拒法度!”
“刘季身为亭长,失察属下,纵容行凶,己是重罪!更兼勾结叛逆,包藏祸心,意图颠覆!此等逆贼,国法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