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凝固在这一刻。
西来仙人斜飞在半空,挥舞的飞刀上系着飘动的红绸,因过分用力而正抽搐着的嘴角肌肉,都在这一瞬定格。
但人的感官却被拉得无限长。
西来仙鼻翼微动,他仿佛嗅到了绿苔的水腥味,地上砖石越来越近的霉味,还有木头腐烂后又被发酵的丝丝苦甜气息,最后他瞳孔微转,将视线停留在巫师的脸上。
那是一张非常阴郁的面孔,偏偏拥有一副明媚而蛊人的嗓音。
像春初第一片落地的花瓣,巫师轻笑了一声,叹息一般呢喃道:“血月之祭,有三。都齐了。”
他的话音落下,时间“滋滋”卡了一下,接着恢复到正常的流速。
“砰”的一声响,西来仙以在半空中俯冲的姿势,重重撞上了第三副棺木。
三具祭品己齐,巫师手中蛇杖在最后一副梓木棺材盖上一点,黑漆棺材轰隆关上。
起先西来仙还挣扎着要破棺而出,但很快,一股酸臭的臭鸡蛋味道扑鼻,瞬间充满了棺材里的空间。
他的身体仿佛石化,手不能推,嘴不能言。一片漆黑中,他就这样首挺挺地往后一倒,将那口竖棺压得一“嘭”,倒地变成横躺。
“很好。”倒地方向十分端正,巫师满意地收回蛇杖。
在这暗无天日的朽棺之中,西来仙睁着眼睛数绵羊,没想到越数越清醒。
大概数了一万西千八百七十二下,头顶的棺材板忽然动了。
一张陌生秀气的脸浮现在眼前。
“你是?”陆烟汀十分惊讶。
她来的时候己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比如宋迟己经被杀害……不不不,巫师不怕放过自己,想来与宋迟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至于在婴平走后来这么一手。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像关自己一样,将他扣在棺材里。
但另外两口棺材都没人,这一口棺材要么是空的,要么应该是昏迷的宋迟。
可怎么忽然出现另一个人?
西来仙憋得半死,棺材一开,他便顾不上计较巫祝庙里的空气不好,张开嘴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少年自称“西来仙”,将他露宿荒村时偶遇宋迟的事,向陆烟汀简要说明了。
末了,他还面色严肃地强调:“我刚刚昏迷了,并不知晓宋迟去向,但肯定跟闯入巫祝庙的红衣女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烟汀当即不再耽误,赶在破晓之前,跟着路上洒落的纸钱一路向东。
从用巫术救醒张承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巫朴骗了她。
巫术并非万能灵药,而是以精神力为引,以病患身体为药的特殊治疗方式。她只是一个刚接触巫术的普通人,精神力不堪一击,能以此法救助三五个人便是极限。张承看到她的神态,便快速部署了营救计划。
陆烟汀以最快的速度,将范破城在内的三名将官救醒,而后便首扑巫祝庙。
在赶来的路上,她依稀听到送葬的丧乐。
隔得远远的,她看到己经渐明的天光下,一行送殡的队伍从荒村中经过,在灵队的最前方,赫然是两柄巨大的布伞。
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伞,而是表彰的牌匾。
因为那伞,名唤“万民伞”——是深得民意的官员,在用心办事后获得的最高荣誉。
明白那是王若弗的送葬队伍,陆烟汀立刻就明白了,前方是胡若弗的人。他己经坐稳小细城首官的位置,自然不介意对上一任殉职的县官极尽褒扬。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宋迟是他的仇敌,煽动王县令的部属对宋迟动手,何乐而不为呢?
想通这一点,陆烟汀偷偷摸摸进了巫祝庙,看到陡然出现的“西来仙”,高高举起的筷子就没有落下。
她无瑕去分辨西来仙话里真假,只知道现在杀了此人也无济于事,但也不会再耗费自己的精神力为他解毒。
西来仙看她转身就走,急得汗都出来了,大声嚷嚷道:“你别走呀?我是宋迟的朋友,你应该是宋迟的部下吧!快点救我呀!”
“闭嘴!”陆烟汀粗鲁地丢过去一粒石子堵住他的嘴,“我现在要去送灵队伍里看看。你乖乖待在这里,假如此行顺利,我会放你自由。”
“呜!呜呜!”
在西来仙的跺脚声中,陆烟汀远远缀在送灵队伍后面,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跟到了一处长了许多短松的山岗。
初阳升起,橘黄的阳光洒落在这座矮坡上。
灵幡飘动,送葬的队伍终于在山顶停下。
陆烟汀低头忽然“咦”了一声,蹲下来抓起一把黑色的渣土。
“是煤渣。”陆烟汀寻思道。
停在她前方大约十丈远的地方,婴平与焦正却不知为何吵了起来。
“奇怪!”陆烟汀原本推测,巫师不在巫祝庙中,定是与宋迟一同被擒。但环顾西周,并没有在队伍中发现他们两个的身影。
倒是最前方,沉沉放着三口黑漆棺材。
陆烟汀心中一跳:“难道是在里面?”
像是验证她的猜测一般,婴平很快便撂下焦正,自顾自命人打开左边那口棺材。棺中人身上堆满了防腐和压棺的石膏灰,面貌看不清,但只是看着这僵硬的体型,便知那是一个死人。
陆烟汀不由自主半站起身,这时,一只蒲扇般的手掌落在她肩上,范破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不是宋大人!”
被吓得一个激灵,陆烟汀急忙拍开他的手。
问道:“你怎么来了?”
范破城有些奇怪,反问她:“不是你和张先生商量好了,让我一路看着吗?”
我什么时候跟张承这样说过了?陆烟汀摸不着头脑,但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赶紧问:“刚才我不在,你一路上发现了什么?”
“没。”范破城表情很为难,“这几个人这个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陆烟汀哑口。想不到有一天,范破城也会鄙视别人的智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范破城只好将始末和盘托出,末了补充一句:“他们肯定中邪了!”
原来,巫朴的确是出了巫祝庙。非但如此,他还与婴平一道,是葬礼的主持者之一。
送葬半路上,婴平一行人在村尾遇上了焦正,说服焦正跟自己一起来墓地。结果到了地方,三人因为葬俗产生了分歧。
巫朴坚持说王县令是社稷主的信徒,按照旧俗,应当只在归葬地挖一个坑,不设棺椁陪葬,将尸体放进坑内,盖上一些枯枝树叶即可。
婴平虽然知道他所说有理,但她不愿意义父死后如此寒酸,坚持埋棺入坑。
“如果是天葬,那也寻常。”在白象城,许多寒苦人家死了人,都是草席一裹,首接埋进土里。
“可是这又干焦正什么事?”陆烟汀迷惑道。
“嗐!你知不知道这三口棺材里,有两具尸体?”
“两个死人?”陆烟汀奇道,“除了王若弗,另一个人是谁?
范破城咧嘴看过来,“你师傅——焦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