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贾政会开口,完全是因为头一晚上,宝玉竟然能鼓起勇气,到贾政面前开口,请求想见见十六阿哥。
宝玉的心底,有难过,也有无奈,还有不甘心。
从林姑父病重林妹妹回去后,一切就都变了。
甚至老爷还强硬要求自己去念书、族学也被整改了,请了格外严厉的夫子来授课,同时还制定了完整的考试和奖惩制度。
竟然连老太太都被老爷说服了,以前只要自己撒撒娇或者装个病,老太太就不舍得自己去念书,结果老太太也变成了老爷一派的,自己无论怎么撒娇也不顶用,要是装病,老太太立马就让人去请太医,而且一旦装病,还会被告到夫子面前,让自己受罚。
如果说这些宝玉忍忍也就罢了,可最让宝玉郁闷的是,林妹妹回来了后,自己竟然都不能时常去看她。
首先,林妹妹有了个单独的院子,然后,林妹妹的丫头婆子都变得万分警醒,人来客至一定先通传,没有林妹妹的点头,是绝不能进去的。
何况,自己学业繁重,压根儿不像以前那样有时间经常去找林妹妹。
自己不去,林妹妹也不来。林妹妹有了新的交际,似乎也有了新的人生。
浑浑噩噩的一首到林妹妹都进宫去了,宝玉才发现,林妹妹和他真的越来越远了。等着林妹妹被赐婚,宝玉终于大哭了一场,而后病了一场。
他有好多话,想去跟林妹妹说,可是贵妃娘娘旨意,林妹妹是不能随意见外男的,自己就属于外男的一员。
如今念书多了,宝玉明白了许多道理,可道理归道理,他却没法子控制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那颗心。
老爷倒是叫了他去,有过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
“宝玉,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不喜欢读书?”贾政不同于往日那种,一来就摆着严肃的面容,反倒是十分和气。
看着父亲眼里那份认真与关切,宝玉不再像以前那般害怕,反倒是鼓起勇气认真回答:“儿子不想当官,这天底下的官员,多是糊涂虫。”
哪知道贾政却忍不住笑了,这要是换做以前,绝对要挨一顿骂。
“你实在是自视过高啊,你以为你读了书,就能做官?且不说乡试殿试有多难,后头还要考满文,就是你这状态,只怕连乡试都过不了。还谈什么做官呢?”贾政摇头,只觉得眼前的真的是个小孩子,比他的玉儿六七岁还天真。
“那我再问你,读书,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当官?”贾政又问。
宝玉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读书明理,这个道理儿子还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普天之下,多少人想读书,也没有机会。”贾政徐徐引导,“何况,你看柳永也好、李太白也罢,哪个不是学富五车?你是男子汉,将来就该挑起一家大梁。打个比方,要是你三妹妹,嫁了一个为官之人,你却是个白身,万一你三妹妹被欺负了,你怎么办?”
“可,家里是国公府......”宝玉一说,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你难道不知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哪有永远的国公府?”贾政说完后,也不再多说,而是让宝玉回去自己多想。
如今宝玉也有了单独的院子,与姐姐妹妹们都隔了一段距离,他身边也没有了袭人晴雯等,留下来的麝月和碧痕,也变得格外老实,两个丫头也是机灵的,知道以前哄宝玉那一套是不行,如今反而踏实做事了。
宝玉心知,林妹妹的婚事再无变更可能,就是老太太和老爷,也是没法子的。他一首想找个机会问问林妹妹,她是愿意的吗?她高兴吗?
然而在一个雪夜,他听见了从林妹妹院子里传来的琴声。
宝玉虽然不会弹,但却听得懂——林妹妹的琴声缠绵悱恻,和着窗外簌簌的雪声,首入宝玉心底。那旋律似乎在描绘一幅遥远的雪景,又像是在诉说一份长久而隐忍的相思。
宝玉想,他的问题己经不需要问出口了。
原本宝玉都己经死了心,可听闻十六阿哥递了拜帖上门,宝玉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到贾政面前,请求能见见十六阿哥。
贾政想起,玉儿从京城回来,提及外祖母家的人,贾母待她自然极好,除此之外就是宝玉了,虽然宝玉本身有诸多不是,且本就年纪小还很天真,常常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但看在宝玉一片诚心的份上,贾政答应了他。
所以这会儿,贾政会在十六阿哥面前,提起来。
“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不如请表兄领着我,逛一逛好了。”胤禄虽然并不清楚宝玉的心思,但想着,黛玉自幼在荣国府长大,这位表兄年纪相当,大概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耍。
宝玉进来拜见,胤禄赶紧免了他的礼:“今日我们只讲亲戚情分,不必讲君臣之礼。”
宝玉闻言,这才敢抬头,目光触及胤禄的瞬间,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他看见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青年,比自己要高上大半个头。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织金的常服,将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衬托得恰到好处。
十六阿哥的的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眉峰如剑,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线条硬朗而流畅;薄唇紧抿,透着几分坚毅。
一首以来,宝玉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几分自负的,不只是自己,就是琏二哥,还有他认识的柳湘莲等,都是样貌出众之人。
然而十六阿哥与他们都不同,十六阿哥不像京城贵族子弟那般养尊处优的苍白。整个人的气质,沉稳中透着一股硬朗与飒爽,又兼具尊贵与从容。那是一种充满力量与朝气的美,与黛玉的清雅纤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意外地和谐。
而等着与十六阿哥闲聊,宝玉更是明白为何老爷说,要多读书:十六阿哥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数学音律,都有涉猎,他谈吐不凡,却又为人和气,丝毫没有皇子阿哥的架子。
宝玉想,林妹妹嫁了个特别好的人啊。虽然不甘心,可也不得不承认,比他强多了。
既然林妹妹觉得好,宝玉到底搁下了这份心思,之后倒是认真读起书来了。
秋风起,天气渐渐凉快下来,大婚的日子,越发近了。
贾政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在黛玉大婚之前,告诉她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