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月考现场

晨钟撞响第三下时,苏二郎的手心己经沁出薄汗。

昨夜辗转难眠的画面仍在眼前盘旋——那块绣着福袋的香囊、被风卷起的银杏叶、还有窗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瑶瑶的身影还蹲在墙角,手指轻拨着什么隐秘的弦。

他盯着陈夫子手里那叠泛着墨香的新试卷,后颈忽然泛起凉意。

昨夜在藏书阁翻到《礼记集注》第三卷。

"都静一静!"

陈夫子重重拍了下讲台,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点。

他眼角的皱纹绷成了细线,声音比往日更加严厉:“县学今早差人送来急件,说今年月试要考《玉藻》篇隐义。”

堂下顿时哗然一片。

苏二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黑板——昨日尚留着“檀弓”的痕迹,如今只剩下“玉藻”二字力透纸背,墨迹未干。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指尖微微发紧。

这题,果然变了。堂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王大牛挠着后脑勺站起来:"夫子,《玉藻》篇您才讲了半章啊!"几个小胖子跟着附和,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二郎却觉得喉咙发紧——那本被灰尘糊了封面的旧书里,"玉藻篇·诸侯玄端以祭"的注解,此刻正顺着记忆往脑子里钻。

"安静!"陈夫子的声音发颤,"翻卷。"

试卷展开的瞬间,苏二郎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第一题便是"诸侯玄端之制,上衣下裳各用几幅?",第二题追问"冕旒玉藻,其数何解?",墨字在他眼前跳动,宛如那日藏书阁梁上飘落的书页。

他下意识摸向胸前的香囊,安神草的苦香裹着艾草暖意在鼻腔里漫开——瑶瑶昨晚塞进来的,说是能让人定心。

“‘嗤’,一声轻哼传来”。

李旦翘着二郎腿,指尖转着狼毫笔,墨玉发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种题也叫难?"他提笔就写,纸页被笔尖戳得沙沙响,倒像是在宣示什么。

苏二郎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藏书阁,那本《礼记集注》的书脊上有半枚泥印——是李旦常用的"文"字印。

原来李旦早读过这书,所以前几日背书时才会那么流利?

可他又是怎么让县学临时改题的?

"哐当"一声,王大牛的笔掉在地上。"这第三题...《春秋》隐义?

夫子您没讲过啊!"他哭丧着脸去捡笔,余光瞥见苏二郎的试卷,眼睛突然瞪得溜圆,"苏二郎!

你...你怎么写得这么快?"

众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

苏二郎的笔尖顿住——他刚才竟不自觉地写了小半页,连自己都没察觉。

李旦的笔停在半空,墨滴啪嗒砸在纸上,晕开个深黑的圆。

"我...我昨日翻旧书时看过。"苏二郎喉结动了动,声音发紧。

他想起瑶瑶昨晚的叮嘱:"要是被问起,就说翻旧书时偶然看到的。"可话音刚落,后颈就泛起凉意——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那日深夜墙根下的福袋声。

"苏二郎作弊!"

尖锐的女声刺破喧闹。

小萍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本泛旧的笔记,"我刚才去茅房,看见他往桌下塞这个!"她蹲下身,从苏二郎凳脚边摸出个布包,展开来竟是半本《礼记》注解,字迹和试卷上的题目如出一辙。

"冤枉!"苏二郎猛地站起来,凳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我根本没见过这个!"

"还敢抵赖?"小萍扬高笔记,"这上面的字和你昨日在藏书阁翻的书一模一样!"她手腕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和那日夜里墙根的福袋声重叠在一起——苏二郎突然想起,那日他在藏书阁翻书时,确实听见楼下有铃铛响,当时只当是风。

"肃静!"陈夫子攥着那本笔记,指节泛白。

他翻到最后一页,瞳孔微微收缩——上面赫然盖着李旦的"文"字印。

"证据确凿,当按规矩处置!"监考的赵夫子一拍桌子,胡子都翘了起来,"拖去祠堂罚跪!"

"且慢。"陈夫子突然按住赵夫子的手腕,"这笔记上的墨还没干透。"他凑近些,"小萍,你说你方才在茅房看见苏二郎塞笔记,可这墨色新鲜,分明是刚写的。"他抬眼看向小萍,"你去茅房用了多久?"

小萍的脸唰地白了。

她后退两步,银铃铛撞出乱响:"我...我..."

"陈夫子!"

门外传来清脆的喊声。

苏瑶瑶扒着门框探进脑袋,发辫上沾着几片银杏叶。

原来,苏瑶瑶一早便去私塾附近寻找线索,她先在私塾门口发现有人画下了考生们入场的情景,其中就有小萍抱着鼓囊囊布包的画面,她赶紧将画纸拿到手。

之后又去藏书阁后墙根,发现了可疑的绣鞋印,便赶忙拓了下来。

此时她手里攥着张画纸,另一只手举着块绣鞋印的拓片:"这是今早私塾门口的画像,小萍辰时三刻进的考场,怀里揣着这本笔记。"她晃了晃拓片,"藏书阁后墙根有她的绣鞋印,和这拓片一模一样。"

陈夫子接过画纸,瞳孔骤缩——画上的小萍确实抱着个鼓囊囊的布包,时间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又比对了拓片,鞋底的并蒂莲花纹分毫不差。

"这...这是巧合!"李旦猛地站起来,强装镇定,但墨玉发冠还是歪在一边。

他脖颈涨得通红,"小萍是我让她送茶的,谁知道她干了什么!"

苏瑶瑶歪头看他:"李公子的丫鬟,怎么会有李旦印的笔迹?"她指了指陈夫子手里的笔记,"这印泥和您书案上的,是同一种朱砂吧?"

李旦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苏瑶瑶怀里的拓片,突然觉得那上面的并蒂莲像把刀,正戳着他的肺管子。

"继续考试。"陈夫子把笔记往李旦桌上一丢,"再有喧哗者,零分论处。"

苏二郎坐回凳子上,手还在抖。

他摸向胸口的玉佩——瑶瑶说是从旧物摊淘来的,说是能保平安。

此刻玉佩贴着皮肤,传来丝丝暖意,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他闭上眼,因为苏二郎平日里对《春秋》就有一定的好奇,还曾简单翻阅过,所以昨日深夜的梦境突然涌上来:青石板路上,白胡子老头捧着卷《春秋》,逐字逐句地讲着隐义,每句话都和试卷上的题目严丝合缝。

他猛地睁眼,笔尖在纸上疾走。

那些原本模糊的注解突然变得清晰,《礼记》《春秋》的句子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连他自己都惊觉——原来他竟记得这么多。

日头移到屋檐角时,陈夫子收走了最后一份试卷。

他翻到苏二郎的那页,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睛越瞪越大。"好!"他拍着桌子站起来,"这篇《玉藻考》思路清奇,引经据典,比李旦的更见功底!"

放榜那日,苏二郎的文章被贴在私塾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王大牛挤在最前面,扯着嗓子念:"诸侯玄端,上衣用布六幅,每幅二尺二寸...写得真好!"几个原本看不起苏家的学子交头接耳:"没想到苏二郎这么能!""贫寒子弟怎么了?

这文章比李公子的强多了!"

李旦站在人群最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公告栏上的名字——苏二郎第二,自己第一,可那文章被夸得天花乱坠,倒像他才是第一似的。"苏二郎..."他咬着牙低声说,"我不会再给你翻身的机会。"

暮色漫进私塾时,陈夫子正对着烛火改作业。

窗外传来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只见李员外的青呢小轿停在门口。

管家掀起轿帘,李员外扶着拐杖下来,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红布包。

"陈夫子。"李员外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下月县学选拔...老夫有几句话,想和您好好说说。"

烛火忽明忽暗,把李员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盖住苏二郎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