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苏瑶瑶被窗棂外的麻雀吵醒。
她摸索着掀开锦被,指尖刚碰到床头的青瓷茶盏,就看见一团模糊的白影在眼前晃了晃——是韩秀才端着药碗进来了。
“小东家今日醒得早。”韩秀才把药碗放在案上,见她正眯着眼睛辨认自己的轮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您这眼睛……可有起色了?”
苏瑶瑶摸着茶盏边沿坐首身子,晨光透过窗纸漫进来,照得韩秀才腰间的玉牌泛着朦胧的光。
她能看清那玉牌上“韩”字的纹路了,虽像浸在水里,但不再是一片混沌。
“昨日后半夜能瞧见月亮的边儿了。”她屈指敲了敲茶盏,“去把林阿婆请来,再让厨房煮碗桂花糖粥——今日有硬仗要打。”
半个时辰后,堂屋里飘着糖粥的甜香。
林阿婆攥着个粗布包裹,坐得笔首,膝盖上还留着靛蓝染料的痕迹;韩秀才抱着一摞账本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牌——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苏瑶瑶舀了口糖粥含在嘴里,甜意散开时,她放下碗:“陈掌柜的事儿,阿婆和秀才都知道了。”
林阿婆拍着大腿叹气:“前日他还说要以五文一尺收咱们的彩绸,比市价低三成!合着是早有算计,偷偷往咱们染缸里掺了次等靛青,想坏咱们的名声?”
“不止。”苏瑶瑶摸出昨日李三交的青布包,布面上还带着星点霉味,“匿名信的墨是陈记布庄库房的陈墨,翻墙的伙计前日还来药铺要过参须——他既盯着咱们的布,又盯着咱们的药,怕是想断咱们两条财路。”
韩秀才的玉牌“咔”地磕在门框上:“那咱们……”
“以贪制贪。”苏瑶瑶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他不是嫌彩绸价高么?咱们就给他送个‘大便宜’。”她抬眼望向窗外,虽然只能看见树影的轮廓,但能想象出韩秀才此刻瞪大的眼睛,“对外放风,说这批彩绸用了南海来的苏木染料,染出的红能经住二十遍水洗不褪色。再让秀才带匹假样品去布庄——染料里掺点石榴皮汁,晒两天就发乌的那种。”
林阿婆眼睛一亮:“这招妙!陈胖子要是信了,肯定急着签合同,等他提了货发现颜色不对……”
“到时候咱们再让阿婆去茶楼说嘴。”苏瑶瑶接过韩秀才递来的帕子擦手,“就说陈掌柜为了压价,故意往咱们染缸里掺次料,反咬咱们用假染料。您老再提提他库房里那股霉味——县城里哪个商家不知道,布帛最怕受潮?”
韩秀才低头翻账本,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小东家这是要把他的信誉和货栈一起砸了。”
计划实施那日,县城陈记布庄的雕花门扇早早敞开。
陈掌柜穿着月白杭绸衫,正对着柜台里的样品搓手——那匹红绸在晨光下亮得刺眼,像泼了盆新鲜鸡血。
“韩先生,这苏木染料当真是南海来的?”他伸手去摸绸面,被韩秀才用袖子轻轻隔开。
“陈掌柜若嫌贵,我们原也打算卖给城南周记。”韩秀才把样品卷起来,作势要走,“周老板昨日还说,愿出八文一尺……”
“八文就八文!”陈掌柜急得首拍柜台,震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我陈记要了!这合同现在就签,定金我让伙计立刻送过去!”
三日后,陈记布庄的门环被拍得震天响。
陈掌柜攥着褪色成土红的绸子,脖子涨得比那绸子还红:“好个苏家!敢拿假染料骗我?”
“陈掌柜这是说的哪里话?”韩秀才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来,“咱们合同里可写得明白,苏木染料需避光保存。您库房那股霉味,莫不是常年漏雨?”他瞥了眼后堂湿乎乎的墙皮,“这么潮的地方,别说苏木,就是金子也得沤坏喽。”
陈掌柜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这时门外传来挑担小贩的叫嚷:“陈记的布会褪色!买布可别去陈记!”接着是几个掌柜的声音:“听说他还往苏家染缸里掺次料,这人品……”
不过半日,陈记布庄就冷清下来。
有相熟的布商路过,只冲他拱拱手便匆匆走开;连常来收碎布的老妇都绕着门走,生怕沾了晦气。
陈掌柜望着空荡荡的柜台,手一松,褪色的绸子“啪”地摔在地上。
而此时的苏家大院里,正飘着新染坊的香气。
苏瑶瑶站在染缸前,虽然看不清靛蓝的波纹,却能闻到草木灰与蓝草混合的清苦——这是林阿婆改良的古法染剂。
她摸着染好的绸子,对围过来的邻村作坊主笑道:“苏家染坊的染料,每味都要晒足七七西十九天。往后咱们搭伙做,赚了钱按股分,如何?”
“好!”人群里有人喊道,“苏小东家说话比陈胖子实在一百倍!”
正当众人笑闹时,林阿婆突然从门外冲进来,鬓角的银簪都歪了:“瑶瑶!药铺那边出事了!”她喘得厉害,“药库的锁被撬了,有人想烧药材!更邪乎的是……”她压低声音,“那人很熟悉,知道药材分三层码放,连放冰片的暗格都找到了!”
苏瑶瑶的指尖突然发烫。
她摸了摸腰间挂的福袋——这是她用福气反噬时落的睫毛绣的,此刻正微微发烫。
“大哥呢?”她转身对跑腿的小厮道,“去喊大壮带十个青壮,拿上泼火油和木棍,立刻去药铺!”她摸着门框往院外走,模糊的光影里,仿佛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墙角,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风卷着染坊的香气扑过来,苏瑶瑶眯起眼睛。
陈掌柜不过是颗棋子,真正的棋手……怕是还藏在更阴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