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里的热闹被林阿婆的惊呼声打破。
苏瑶瑶指尖还沾着靛蓝染料,听到声音后身子猛地一凛,迅速反手紧紧抓住门框,腕上银镯随着这用力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眼神锐利,大声说道:“林阿婆,慢慢说,药库怎么了?”
“锁被撬了!”林阿婆一手扶着胸口,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双眉紧皱,焦急地说道,“我去给药铺送新晒的陈皮,远远就瞧见后窗冒火星子,跑近一看,那门锁被砸得稀烂,里头有人正往药材堆上泼油!”
“更吓人的是……”她偷偷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作坊主们,眼神中满是警惕,压低声音,凑到苏瑶瑶耳边说道,“那人搬药材就像搬自家东西一样,第三层的何首乌、第二层的当归,连暗格里的冰片都拿出来了——咱们药库的暗格,除了掌柜和几个老伙计,旁人根本不知道!”
苏瑶瑶腰间的福袋突然烫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袋上绣的并蒂莲,那是用福气反噬时落下的睫毛混着金线绣的,往常只有在有大机缘时才会发热,今日却像一块烧红的炭。
她眼神一凝,立刻大声喊道:“小豆子!”她抬手用力一挥,指向西院的方向,“去西院喊大壮哥,带十个青壮,每人拿泼火油和木棍,立刻去药铺!”接着,她转头看向韩秀才,目光坚定地说:“韩叔,麻烦你回账房,把这月药铺进出的人列个单子,尤其是能进后库的。”
韩秀才推了推眼镜,双手快速地在袖中拨动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自信满满地说:“早准备好了,前日我就觉得账上人参的去向很蹊跷——瑶瑶你先去,这边我盯着。”
染坊外的青石板路被太阳烤得发烫。
苏瑶瑶扶着苏大壮的胳膊,脚步急促地往药铺赶去,虽然视力还未完全恢复,但也能模模糊糊看出个影子。
路过街角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身体紧绷,眼神警觉地扫视着西周,说道:“大哥,方才墙根是不是有个人?”
苏大壮握紧手中木棍,浓眉高高竖起,目光如炬地巡视着周围,大声说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是那贼的同伙?”他迅速把妹妹护到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做出防御的姿势,“你走中间,我看着。”
当药铺后巷飘来焦糊味时,他们正好撞见苏大壮带着青壮从里面冲出来。
此时苏大壮的衣襟被扯破了一道口子,他怒目圆睁,手里揪着一个灰衣老头——那是药铺管库的周伯,六十来岁,平日里十分勤恳,就连扫药渣都要蹲在地上捡半炷香的时间。
“周伯?”苏瑶瑶惊讶地脱口而出,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周伯浑身颤抖,双腿发软,被苏大壮按在青石板上,后颈还沾着草屑,他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小东家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苏大壮把木棍往地上一杵,震得地面都微微晃动,周伯吓得打了个哆嗦,苏大壮怒声质问道:“你上个月还说要干到干不动为止,今日就敢烧咱们吃饭的家伙?”
苏瑶瑶蹲下身子,动作沉稳而冷静,伸手缓缓摸周伯的衣袋。
指尖触到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时,福袋又烫了起来——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名字,最上面赫然是“陈阿绣”。
“陈阿绣?”她捏着纸条的手不自觉收紧,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和愤怒。
陈阿绣是邻村绣娘,上月刚跟苏家合作,说要把绣品放在药铺代卖,还夸苏家染坊的靛蓝染布最养人。
原来,陈阿绣所在的绣坊背后是县城的一个商业集团,这个集团一首想染指苏家的药铺生意。
他们认为苏家药铺的存在阻碍了他们在本地医药市场的扩张。
而陈阿绣被集团收买,企图通过破坏苏家药铺来为集团谋取利益。
“小东家,小的真不知道这是谁塞给我的!”周伯突然大哭起来,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昨日夜里有人敲我窗,说我儿子欠的赌债要是还不上,就打断他的腿……我一时鬼迷心窍了!可这纸条是他们塞给我的,真不是我写的!”
“赌债?”苏瑶瑶想起半月前周伯说儿子去县城做帮工,原来他在撒谎。
她捏着纸条站起身,眼神坚定,这时,远处传来苏阿婆的声音:“瑶瑶,先别急着下结论。”
苏阿婆拄着拐杖,脚步缓慢而沉稳地走过来,银簪在鬓角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着。
她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周伯的手背,又仔细地看了看纸条,神情严肃地说道:“周老弟的字我认得,写药方时一笔小楷比秀才写得还工整,这字歪成这样,倒像是左手写的。”
苏瑶瑶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周伯每日天不亮就来扫药库,去年她发高热,还是周伯翻出陈年老参救了她的急。
“阿婆说得对。”她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帮周伯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眼神温和地说道,“周伯,你儿子现在在哪儿?我让大壮哥去把他接回来,再咱们帮着还,但你得把那夜的情形仔细说一说。”
周伯老泪纵横,一边抽泣一边把夜里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窗外塞的钱袋,还有那句“烧了药库,陈阿绣就能上位”的威胁,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阿绣上位?”苏瑶瑶捏着纸条冷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她早该想到,那日陈阿绣说要合作时,眼睛总是往药库后窗瞟。
其实,陈阿绣在与神秘人密谈时,神秘人向她承诺,只要破坏了苏家药铺,集团会扶持她成为本地绣品行业的垄断者,还会让她参与到集团在医药市场的新布局中,这才是她甘愿当棋子的深层原因。
“瑶瑶,人心隔肚皮。”苏阿婆叹息道,轻轻摇了摇头,“但咱们做事得讲证据。你去把阿绣叫来,当面问一问。”
陈阿绣来得很快,鬓边插着一朵新摘的栀子花,她一见到苏瑶瑶就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地面,眼泪汪汪地说道:“小东家,我冤枉啊!昨日我在绣坊绣并蒂莲,刘娘子和王嫂子都能给我作证!”她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说,“许是有人见咱们合作得好,故意栽赃……”
苏瑶瑶盯着她发红的眼尾,福袋突然不烫了。
她伸手扶起陈阿绣,动作干脆利落,说道:“我相信你。但周伯说那人提了你的名字,阿绣姐可得帮我查查,最近谁跟你有过节?”
陈阿绣连忙点头,刚要开口,外头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药铺方向腾起黑烟,夹杂着焦苦的药味。
苏瑶瑶脑子“嗡”地一响,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拔腿就跑——方才他们只顾着审问周伯,竟然没留人守药库!
等跑到近前,药库的青瓦碎了一地,半面墙都塌了。
苏大壮红着眼,双手疯狂地从废墟里扒拉着,终于扒拉出半袋没烧完的当归,声音都嘶哑了:“是火药!藏在冰片暗格里的,我方才要是晚来一步……”
苏瑶瑶蹲下来,手指轻轻触碰着一片焦黑的药材灰烬,眼神中满是心疼和愤怒。
那是她亲自从山上采的野山参,是苏家药铺立招牌的宝贝,如今全成了灰。
风卷着烟往她脸上扑,熏得她睁不开眼。
可她没有擦,只是紧紧捏着掌心的灰烬,指节都发白了。
“大哥,”她声音微弱得像飘在烟里,眼神坚定地说道,“把周伯的儿子接回来。韩叔,把这月所有进过药库的人列出来,连送水的小厮都别漏掉。阿绣姐……”她转头看向陈阿绣,眼中燃烧着怒火,“麻烦你去绣坊,问问有没有人最近买过火药。”
众人应下,各自忙碌起来。
苏瑶瑶还蹲在废墟前,望着没烧尽的房梁上垂着的半块牌匾——那是她亲手写的“悬壶”二字,如今被熏得乌黑。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两个字,动作轻柔而又带着一丝不舍,灰烬簌簌落下,落在她绣着并蒂莲的福袋上。
风突然大了,卷着药香和焦味向远处飘去。
苏瑶瑶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裙角的灰,眼神坚定而决绝。
这把火,烧不尽苏家的根基。
但烧火的人,她一定要揪出来,让他们连本带利,全部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