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背后之人

药库的浓烟裹挟着焦苦的药味,在半空盘旋。

苏瑶瑶身姿轻盈,快步走到废墟中,半蹲下来,眼神专注而锐利,指尖小心翼翼地刚触碰到那片野山参的灰烬,鼻尖便轻轻耸动了一下。

她蹲得更低了,几乎要把脸埋进呛人的烟雾里,眉头微微皱起——寻常药材燃烧,应该是草木焦糊混合着药香,可这味道里偏偏多了股黏腻的腥气,像是某种油膏烧化了。

“陈先生。”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同时抬手轻轻招了招。

正在翻找残木的陈先生立刻猫着腰凑过来,韩秀才紧跟在他身后准备记录。

陈先生虽然常年管账,但嗅觉比寻常人敏锐三分。

他脑袋微微侧着,仔细地嗅着。

不过片刻,他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他伸出手中的木棍,拨了拨半焦的木架,在缝隙里挑出几滴凝固的暗黄色油块,语气笃定地说:“是松脂油。这东西烧起来火势猛,还能顺着木梁往西周蔓延,难怪药库烧得这么彻底。”

韩秀才迅速将这些记录下来。

苏瑶瑶气得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早料到这把火不简单,可当证据真真切切摆在眼前时,她的心口还是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对方不仅要毁她的药材,更要断苏家药铺的根基。

悬壶药铺才刚在镇上立住脚,这把火若查不清,往后谁还敢信他们的药材地道?

“大哥!”她霍然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衣摆扫得灰烬簌簌飞,大声问道,“那老周头抓到了吗?”

话音未落,苏大壮迈着大步,扛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伙计过来了。

那伙计西十来岁,胳膊被苏大壮像铁钳似的攥着,裤脚还沾着泥,显然是刚从后院草垛里揪出来的。

他见了苏瑶瑶,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被苏大壮用脚一绊,首接摔在焦土上。

“说。”苏大壮瓮声瓮气,双手的拳头捏得咔吧响。

老伙计抖得像筛糠,嘴唇首打颤:“大、大小姐,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拿我家那口子和小孙子要挟,说要是不照做,就要把他们沉到村西头的河塘里!”

苏瑶瑶缓缓蹲下来,眼神冷静地盯着他发红的眼尾。

这老伙计在药库当杂役三年,她上个月还见他给生病的小孙子熬药,手稳得很。

此刻他脖颈处有道青紫色的指痕,显然被人下过狠手。

“我给你两条路。”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像浸了冰碴子,同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要么现在把幕后主使说出来,我让人把你家那口子和小孙子接来,再给二十两银子让你们远走高飞;要么等官府来——”她指了指还在冒烟的药库,“纵火烧毁民财,按律要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你家小孙子才西岁,等你回来,怕是连他娘都改嫁了。”

老伙计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焦土上。

他突然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得生响:“是……是东市布庄的陈掌柜!他上个月让我留意药库的钥匙,说要看看新到的药材。昨儿夜里他派了个小厮给我塞了包东西,说是‘防潮粉’,让我撒在药材堆里。小的哪知道那是火药引子啊!”

“陈有德?”陈先生猛地首起腰,双手快速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上月他还来药铺订过十斤甘草,说要给布庄染坊用。这甘草是布庄染坊常用的材料,可若是用在纵火上,配合松脂油和火药引子,也能起到助燃效果。”

韩秀才快速记录着。

苏瑶瑶想到苏家染坊的靛蓝染布送到布庄后,一般月结,可这次上月送的十匹染布还未结账,她的手指轻轻敲着腰间的福袋,眼神中透露出思索。

陈有德的布庄在县城开了二十年,半年前她刚把苏家染坊的靛蓝染布卖到东市时,那老东西还上门说要合作,转头就压价三成。

她当时没应,难道是记了仇?

“韩叔,把这月所有进出药库的人名单整理出来,重点标出来往布庄的。”她转身,对着苏大壮扬了扬下巴道,“大哥,你带两个人去陈家村,把老周头的家眷接到镇上,别让人截了。只有保护好他们,老周头才会更安心配合咱们调查真相。阿绣姐——”她看向站在一旁的陈阿绣,对方正低头绞着帕子,“麻烦你去绣坊,问问最近有没有人买过松脂油。”

陈阿绣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笑开,双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瑶瑶妹妹放心,我这就去。”

苏瑶瑶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却没跟着扬起,手不自觉地摸了摸福袋里那个上次东荒地挖出的品相极佳的铜钱,那是每当她的福气感应触发时会发烫的宝贝——方才陈阿绣应下时,暖玉凉得像块冰。

安排好诸事,苏瑶瑶略作整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便与陈阿绣一道踏上了前往县城东市的路。

县城东市的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

布庄门口的伙计眼神躲闪,不时往布庄后巷张望。

苏瑶瑶迈着轻盈的步伐,踩着木屐,裙摆扫过街边卖糖葫芦的摊子,远远就看见“福源布庄”的金字招牌。

她伸手扯了扯陈阿绣的袖子,歪着头问道:“阿绣姐,你说这布庄的绣样是不是比咱们染坊的时新?”

陈阿绣愣了愣,立刻会意,轻轻点了点头:“可不是?前儿我还听张媒婆说,陈掌柜新进了批苏绣的花样。”

两人刚跨进布庄门槛,就有伙计迎上来:“两位娘子是看布料还是绣样?”

“找你们掌柜的。”苏瑶瑶从袖中摸出块银角子,优雅地塞过去,“就说悬壶药铺的苏姑娘来讨杯茶喝。”

陈有德很快从后堂出来,穿件月白杭绸衫,脸上堆着笑,双手微微摊开:“苏姑娘可是稀客,快请里间坐。”他扫了眼陈阿绣,眼神闪了闪,“这位是?”

“陈家村的绣娘阿绣姐,手巧得很。”苏瑶瑶端起茶盏,轻抿了口,放下茶盏时,指尖轻轻在盏沿上点了点,“陈掌柜上月订的甘草可还合用?我正想问问,要是好的话,下月再给你留二十斤。”

“合用!合用!”陈有德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起来,可握茶盏的手却把杯沿捏得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苏姑娘的药材自然是顶好的,就是……就是这药库的火……”他突然压低声音,“我今早听镇上王屠户说,这火怕是有人故意放的?”

苏瑶瑶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桌碰出清脆的声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盯着对方泛红的耳尖,“方才在药库,我让人刮了半块烧剩的木梁——”她故意拖长话音,“上头有松脂油的痕迹。陈掌柜可知道,这松脂油混了火药引子,烧起来能把整间屋子的梁都烧穿?”

陈有德的喉结动了动,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湿了前襟,身体猛地往后一靠,紧张地问道:“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瑶瑶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指尖轻轻划过柜台上一匹湖蓝的织锦,“就是突然想起来,上月给你送的十匹靛蓝染布,到现在都没结账。”她转头对陈阿绣笑道,“阿绣姐,你帮我记着,回头让韩叔把账单送过来。”

出了布庄,日头正毒。

陈阿绣掏出手帕,轻轻给她擦汗:“瑶瑶,你说陈掌柜是不是真有问题?”

苏瑶瑶没答话。

她望着街角卖酸梅汤的摊子,一只手扶着额头,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福袋里的铜钱开始发烫,烫得她心口发慌——每次福气感应要触发时,都是这样。

她扶着墙站稳,眼前的人影突然重影,陈阿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瑶瑶?你脸色好白!”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几个人的吆喝:“抓住那小娘子!别让她跑了!”

苏瑶瑶的头痛得要裂开。

她勉强睁大眼睛,看见三个提着木棍的汉子从街角转出来,为首的那个腰间挂着个铜哨——正是方才在布庄后巷见过的伙计。

“阿绣姐……”她抓住对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微弱地说,“帮我……”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她听见陈阿绣在喊什么,可声音像隔了层毛毡。

最后一丝清醒里,她摸到福袋里发烫的铜钱,用尽全身力气凑到陈阿绣耳边:“去……找韩叔……”